两个姑娘还会在村子里转悠，转着转着，丽丽就跟项玉告别了。她要去城里帮人卖衣服。您看，都比项玉有事可干。

村里，也有个别游手好闲的孩子。项玉，首先从精神上会和他们划清界限。她也不觉得自己游手好闲。

没有游手好闲，她这又是在干嘛呢？

真正闲着的还有村里的老人。街上、胡同口，天儿好的时候，老人们会聚在一起晒太阳；有时候会聊一聊那过去的事儿，有时候，又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太阳底下。

有时，项玉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就像是，提前进入到了老年生活。

在街口，他们坐着，项玉站着。她静静地望着前方，老气横秋、一脸凝重的样子，跟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比起来，简直大相径庭。

再久一点，她和油小荷曾站在街口。她一只手掐腰，一只手托着腮帮，欢快地冲小荷喊着：“看，我是不是站成了一道风景线。”

“我也是，我也是。” 油小荷也欢快地喊着。

现在，油小荷几乎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因为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很自然地，只要她回家，必定来找项玉。

那天，油小荷提到一件事，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五年级的那个夏天，我们在下过一场雨的草丛里趟水玩，突然，你举起鞋底子，喊了一声别动，然后“啪”地一下，把我小腿肚子上的水蛭打跑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项玉也依然记得。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儿。在这之前，项玉只是听大人们说过，假如水蛭爬到了腿上，会往肉里钻，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用手硬拽，否则，你越拽它越想往里钻。正确的做法是拍打旁边的肌肉，靠震动的力量使它脱落。

会往肉里钻，周围的大人真是这么说的。听大人讲时，项玉联想到那个画面，头皮还有点发麻嘞。

现在，她亲眼看到了，只不过它还停留在发小肌肤的表皮，她也按照大人的说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打了下来。她生怕迟一秒，危险就加一分。

打下来后，两个人都心有余悸。

“记得呀，后来我们就不敢在那继续趟水了。”项玉说。

“幸亏你发现及时。”油小荷说。

那种情境下，假如把水蛭用“坏东西”来形容，项玉是毫不畏惧的。她迅速地脱掉鞋子，她手起巴掌落，瞬间就将“坏东西”给打跑了。

怎么到了人身上，她就没这个魄力了呢。恰恰相反，又像是，被“打”的是她。

她停在原地。她停滞不前。

后来，她们还聊到了别的往事。

“真怀念那个时候啊。”油小荷说。

有人可能觉得，更怀念那个时候的应该是项玉才对。

项玉说不上怀念。她甚至连怀念往事的心情都没有了。即便想起，仿佛也是很久以前的事。

现在，油小荷很忙，项玉很闲。闲着，有时候也真是无聊，即便在看电视的时候。

电视里的连续剧串不起她长久的期待；有的，她看几眼就没有耐心再看下去；电视里的某些节目，即使大家喜闻乐见，她也真正喜欢不起来。她乐不起来。

她觉得，这首先还是跟自己的心境有关。以前，虽然她自控能力相对挺好，但也对某些电视连续剧上过瘾。比如《H剧》，在看的过程中，她还能没耐心？跟周围的很多小伙伴一样，当天，她巴不得再多看一集呢。

可惜它不会多播一集。按他们家乡话的说法：可惜不会多演（一集）。

闲着，不等于悠闲。项玉会有某种心理负担，因为他们都在教室里学习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学校？”当时，如果有人这么问她，她可能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干脆不回答。

她其实经常想起学校。

还是那句话，说教如果在任何情况下都很管用，或许，项玉现在还真在学校里待着。

你让她学，她学不进去；你让她玩，她又玩不痛快。她即便在玩的时候，也会分心。

闲着，反而容易胡思乱想；越是闲着越容易胡思乱想。项玉甚至这么想过：是不是我当初做错了什么，所以上天才这样惩罚我。曾经，我不听话，惹爸爸妈妈生过气。我挑事，跟阳阳打过架。夏天，我曾将捉来的小知了掐断了翅膀，将捕来的蜻蜓放在蚊帐里不让它们再次飞翔。我——我还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吗？”

项玉最终还是产生了类似的“有罪”的想法，哪怕，真正有罪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受害者而已。

看起来，她还是个不太成熟的孩子，实际上，她已经15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惹爸妈生过气，没跟兄弟姐妹闹过矛盾，反而不太可能。

将捕来的蜻蜓放在蚊帐里，还说让它（们）吃蚊子，结果，它反而要被饿死了，将捉来的小知了掐断了翅膀，拿在手里把玩，当年，油庄的很多孩子都这样做过。

招猫逗狗、偷瓜、破坏庄稼、偷爸妈的钱……这些所谓的“坏事”，真论起来，项玉做得算少的。

某些所谓的“坏事”，她压根也没做过。

她一边自责一边反思，同时，依然纠结于那种事实的发生，只不过，相比之前，纠结的程度稍微轻了点而已。

她也依然会否定自己。

在她否定自己的同时，有人依然肯定她。这是肯定的。

那天，林晓峰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他名义上是来油庄找一个异性老同学，实际上，更想看一看项玉的近况。

项玉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要辍学了。我跟你说啊，我是不会辍学的。我就是想歇一歇。我年后就会去学校。”

她这么说，也是想给林晓峰吃一颗定心丸。

“去哪个学校？为什么要等到年后呢！”

“为什么不能等到年后呢。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觉得我就不该离校，更不该辍学。”

“因为你不是别人啊。别人会辍学，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学习就不好，希望也不大。他们也没你这么好学。你不一样的。”

项玉苦笑了一下，有句话突然在脑海里闪过：我好学嘛？我和他们不一样嘛？我真想和她们一样啊，笑起来那么开心。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只是一闪而过了。接下来，项玉嘴里说的是：“有什么不一样。你别抬举我了。”

“我没有抬举你。”

“谢谢啊。”

“谢谢”这两个字，突然让项玉觉得，内心跟林晓峰有了某种隔阂。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知道，首先，这跟晓峰无关。

“不管咋说，谢谢你能鼓励我。”紧接着，项玉又补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又让项玉觉得跟林晓峰的距离没那么远了。

“一向是你鼓励我们。你依然会是大家的榜样。我觉得——你要是真想歇——到时候，你还会去私立中学吗？”

“辍学的榜样嘛！”项玉不是这么说的。她说的是：“再说吧。”

林晓峰走了之后，项玉像个机械人一样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内心依然欢喜不起来。

“为什么，我连晓峰都喜欢不起来了呢！”

今天，她倒是没再去想：“为什么，我要经历那样的事情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笼罩她的阴影多少淡化了一些，这种“为什么”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频率也相对少了一点，只是相对少了一点而已。

如果说，最近，项玉的脑海里仿佛只剩下这一种为什么，或者跟其有关的“为什么”，无论是衍生出来的，还是连带关系，那么——这是为什么？

生命的维度是无限宽广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一种为什么，接下来，当她遇到了一个人，另一种形式的“为什么”亦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她也没想到，会是他，带给了她另一种形式的“为什么”！

确切地说，是项玉遇上了他，而不是他遇到了项玉。项玉和他是没机会认识的。他是“电视里的人”，项玉在电视之外。

接下来，我们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让他出场呢？当年，他又是如何出场的呢？

嘘，他来了，带着自信的笑容和坚定的信念，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满脸阳光地来到了D台“R杯主持人大赛”的赛场。他满腹才华。他看起来一身正气。

“各位好，我是××号选手……”

对于项玉来说，这个××号选手只是从电视里看到的一个人。他离她很近，可以是不到一米的距离——和电视机的距离；他又离她很远，远到，她只有通过电视机才能看到他。

“我看的，还是这台黑白电视机，所不同的是，竟然从黑白的影像里看到了金色的光芒，是一道真正的光芒。这一道光芒就是——哎呀——就是——哎呀就是××号选手甄帅啦。嘻嘻。”

在精神的领域，项玉羞涩地一笑，双手捂着脸庞，把头轻轻地低了下去。这种低头和那种低头意义很不一样。那种低头是情绪下坠的表现；这种低头伴随着上扬的心境。

“少女的心，原来还可以这样。”

本来就应该这样。

“一个人，本来就应该这样，像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