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她都是压抑的。有一天，李爱云给她打电话，听着妈妈的声音，她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三天后，她回到了老家，躲进了那个永远朝她敞开的港湾里。

家是温暖的，小城是熟悉的。有一天，项玉认真地想了一下：“还去帝都干什么呀。留在老家不也挺好的。”结果，她还是没有留下来。

重新回到帝都，项玉有了振作起来的打算，也有了换房子的想法。她觉得，这也是小峰所希望的。

“我要带着小峰的希望，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行动上，还是有过无力的感觉。

她是在找到新工作后搬的家，2015年4月末。

新公司，她有老同事在那里。入职前她就听说了，这公司还挺忙的。

“但是没关系啊。”她心想了。

在这之前，身为一名大龄未婚单身女青年，她也遇到了类似的困境：其他环节都没什么问题，人事那里最终还是让她有问题了。尽管，当人事再次问她时，她也再三保证了：近两年，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嗷，你说没有就没有啊？计划赶不上变化，即使你现在没有，一两年内，说不定也有了。”

这是某些企业和人事可能存在的顾虑。这种顾虑会压缩 “项玉们”的求职机会，也会增加她们的不安。

项玉有过不安的感觉。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越需要给自己打气。她对自己说：“项玉，别怕。他们不要你，不代表别人也不要你。”

说这种话的，若是换成了项阳，可能会更加霸气。比如，她可能会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们不要爷，爷还不要你们呢。滚蛋。”

她是让他们滚蛋，而不是让自己滚蛋。

项玉不会对他们说滚蛋。她只会对自己说：“继续加油吧。”

时间也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而今，她的状态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再总是陷进悲伤里了。偶尔，她的小宇宙还会爆发一下。小宇宙爆发了，能量也就来了。

她身体里隐藏的小宇宙会爆发，头发里的不安定因素也爆发了。

生活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恶意的。她永远地失去了小峰。失去小峰后，生活也给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她头顶上和两鬓的位置，开始长起了白头发。一开始，她没有留意到。等她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二十根了。黑发的变异速度并未就此打住，紧接着就是二三十根，三四十根，直至上百根，最后，也就数不过来了。

她的白头发开始明显，这是肯定的。

有人问她：“你这是遗传的吗？”

“不是吧。我爸我妈，即将六十岁的人了，白头发还没几根呢。我妹也没有。”

这是真的。项修贤和李爱云，是同龄人中白头发最少的。因此，他们也在这方面成为了周围人的谈资。别人总是夸他们的黑头发，还会拿他们举例子。

与此同时，他们的女儿，开始面对相反的话题。

有人说过：“你为什么就长了呢？你是因为……”

有人说过：“去检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缺少某种微量元素。”

有人说过：“你是血热吗？”

有人说过：“你应该多吃点黑芝麻和核桃。”

有人说过：“哎，我有一个朋友……要不你也试试。”

项玉的白头发之所以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也是因为，她没有去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头顶的白发，项玉肯定也在意过。

在意，却没有染。

曹池也不止一次地劝过她，劝她染一染。项玉却说：“即使现在把它染黑了，新长出来的部分，还会是白的，还是能看到。何况，我头发长得还挺快。”

“（白头发）长出来后，重新再染呗。”

“可是，染发不是对身边有害吗！我就怕，染得越勤，白头发会越多。”

“你这可不是勤不勤的问题，你这是压根就不染。你要是真怕化学染发剂有害，可以选择纯植物的呀。纯植物的伤害应该小一些。”

“这么一想，也对。”

项玉嘴上这么说着，实际行动还是停留在原地。

曹池这人吧，不仅想让自己美美的，也想让项玉美美的。在她眼里，项玉不仅漂亮，身材也好，就是这头顶的白发——啧啧。

“哎呀，啧啧。”

新同事会问项玉，白头发是不是遗传的呀，老闺蜜会觉得，或许，项玉头顶的白发，还真跟林小峰有关。

她们尽量不在项玉面前提林小峰。她们甚至想让林小峰尽快地淡化在项玉的生命里。

即使她们不提，即使所有的人都不提，项玉就能忘了他么？

有一天，当曹池再次劝她时，她竟然毫无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你说，这是不是小峰带给我的。他变成我头上的白头发了。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陪伴我。可我要是把它染了——”

项玉说这句话时，脸上已经没有悲伤的情绪了。

“项玉，你是不是疯了。”曹池说。

“我没疯。”项玉说。

“你可以怀念他，但你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你应该让自己尽快地走出来，而不是沉溺于悲伤中无法自拔。你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好、更积极，才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去年，曹池还这样劝过她。

劝一劝若是有用，项玉也不会等到年后才来上班了。

项玉看似恢复了正常，在曹池眼里，不完全是这样的。她觉得，项玉还是有走不出来的地方。她的生活态度也跟之前的不完全一样了。

曹池觉得，项玉不染白发，也是某种形式的自暴自弃，是对自我形象的一种放弃，而不是什么洒脱，顺其自然的表现。什么染发剂有害之类的，都只是一种“懒惰”的借口。

确实，项玉对自己的形象问题没那么看重了。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假如她重新遇到了一个心仪的男人，行动上会有所改变吗？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首先，你应该提升自己的形象，其次，才更容易吸引到心仪的对象。”或许，有人会这样认为。

心仪的对象，项玉还没有遇到。失去小峰后，竟然，她谈恋爱的欲望有所降低。与此同时，她对工作的欲望加强了。

她甚至变得有一点疯狂。从无心工作到疯狂地工作，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工作本来就忙，她这一疯狂，显得更忙了，就连跟朋友们相聚的次数都变少了。

或许，她想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来排挤某种寂寞，来填补某个无底洞般的“绝望”。不再总是陷入悲伤里，不代表就是没有悲伤了。

那个“洞”里，有她再也看不见的希望，所有一切跟林小峰有关的希望；结婚的希望，生儿育女的希望，过日子的希望。

“谁都希望未来能好好的。但是，有些事情，并不一定朝着我们预期的方向发展。即使林小峰还活着，即使你们结婚了，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也会面临着背叛和谎言。他对你没那么好了；你对他也没那么虔诚了。你们不再打情骂俏，你们没有过多的交流，你们不再耳语厮磨，你们开始讨厌对方，你们甚至也会离婚。这都是有可能的。”当时，如果有人这样对项玉说，项玉会说：“无论怎样。至少，他还活着。”

吵架了，闹矛盾了；分手了，离婚了。每次听到这样的事情，项玉还在心底多了一句这样的感慨：“至少，你们还有架可吵。”

“能珍惜的就好好珍惜吧。”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那是他们的生活。项玉现在的生活，主要就是工作。即使不用工作，一个人时，她也会给自己额外安排一些“工作”，比如，看一些和工作有关的书籍。

对了，她还去过ax养老院。刘奶奶问她：“小峰呢，他怎么没来呀。”

项玉没有跟奶奶说实话。

她第二次过去，刘奶奶已经不在了。刘奶奶身体还是挺好的，人也不糊涂，结果，她还是说走就走了。

那天晚上，项玉回到自己的住处，觉得周围好冷静啊，尽管，楼上的租户就像在唱K，外面的车水马龙声显得依然喧闹。

将近午夜十二点，项玉还没有睡意，一点都没有。

有那么一会儿，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还不由自主地笑了。这种笑，更像是苦笑。

她笑着笑着，又想哭了。

她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在这之前，她以为找到了一个出口。有了那个出口，她就再也不会抓狂了。这会儿，那个出口突然又没有了。

她趴在床上，干哭了两声，愣是没哭出来。

她竟然连哭都不会了。

她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头发没揪下来一根，那种揪心的感觉反而更甚了。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您要是让她睡，这会儿，她压根没有困意。她不想看电影，也不想听歌。给闺蜜打个电话？

她也曾在午夜时分给闺蜜打过电话。这会儿，她不想打。

过了一会儿，她默默地打开了电脑，把工作用的U盘插上，点开了一个PPT。

这个PPT，她本来打算周一做。她没必要加班。但是她很想现在加班。

这反而使她平静了下来。

她离工作更近了，离生活仿佛变远了。

有人说：“工作使我快乐。”

项玉不是变得更快乐了，而是，开心的时候没以前那么多了。首先，这还是跟心境有关吧，而不会跟工作，或者说，跟林小峰有关。

她还是忘不了他，还是有过抓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