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玉的工资越来越高，虽说涨幅有限，与此同时，她的年龄也越来越大。再和人聊天，不知不觉间，那些夸奖的话纷纷变成了类似这种话：“你大闺女咋还不结婚呢。”

也肯定有人在背地里说过：“你看那谁谁家的大闺女，都多大了，还不结婚……”

他的心态还算不错，否则，有可能产生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这是很有可能的。

李爱云却有了点这种感觉。她说：“人家光说。（家乡话。）有时候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我堂堂正正做人，我凭实力单身，他们有啥资格说你们。还有我。”

在项玉的理解里，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恶意，极其个别的人除外。

“你——你还凭实力。你可拉倒吧。闺女啊，你要是真有实力，你就给你爸赶紧找个女婿去。”

视频那头的项修贤又忍不住搭话了。他是笑着说的。

在催婚这方面，别说是把项玉捆起来了，他能真正冷一次脸就不错了。

他还笑，他还笑这么灿烂。他嘴上催着婚，有时候还一口一个“愁死你爹了”，脸上却挂着如此灿烂的笑容。

他见着闺女，他高兴呗，哪怕是从视频里。毕竟，闺女结没结婚，都是他闺女。

林晓峰结没结婚，在项玉心里都有着少年时的印迹。也只是这样而已吧。

当年的那个少年，转眼间，他闺女都要成少年了。

林晓峰的一些近况，项玉却是刚刚才知道的。他原本在外面打工，厂子不景气了，关了，他就回来了。

接下来，他不准备出去了，想在家里找点挣钱的买卖。家里的买卖，其实也不太好做。

他们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个，项玉早就知道了。小姑娘叫林译可，现在已经读初一了。林晓峰说，等她读完了初一，也准备把她送到城里的私立中学去。

当年，他们那一批学生，只有在复读的时候才会去城里的私立中学，几乎是这样。现在，若想复读，就是不想去私立中学都不行了，因为公立学校不让复读了。这个，项玉早就听说了。

时间（项玉他们之前）再往前推，私立中学在乡间还是个陌生的词汇。现在，有的家长，但凡家庭条件允许，孩子小升初时就把他们往城里的私立中学送了。还有人，为了让孩子从小就在城里上学，会在城里买房。

这也是重视教育的表现之一吧，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些年，农村的教学质量依然不如城里的。

林译可三四岁时，项玉就在集市上见过她一次。当时，马文文领着她赶集。

她和马文文站在集市中央聊了一会儿天。当时，马文文还说了一句：“哪天去家里玩吧。”

项玉知道他们家住在哪里，却从来没有去过。

她更没有想过，要跟马文文重新建立某种亲密的关系。不仅是马文文，还有其他一些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项玉也跟她们失去了联系。

联系是一种常态，不联系也是一种常态。曾经，大家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而今，早已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马文文的人生轨迹和林晓峰的交织在了一起。项玉的人生轨迹，从她不甘于在老家读一所卫校或中专开始，就仿佛注定了——和林晓峰的——不会交织。

她要是和镇里的很多女孩一样，初中毕业或者还没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就辍学了，还是很有可能跟林晓峰走到一起的。即使他们本来不认识，也有可能被人牵线，说不定，未成年时就开始接受相亲。

乡下人也讲究门当户对，你爸是老师，我爸在镇政府工作，这就是门当户对。

偶尔，项玉幻想过跟林晓峰在一起会怎样，浅浅地想一下，很快就不想了。她也幻想过老家的那种生活。那种生活，是更轻松呢，还是更累？

这几年，项玉最轻松的感觉是回到老家后，哪怕会被催婚。

回到老家，只是一种短暂的停留，假如能一直待在老家呢？

当初，她心心念念想来帝都，结果，都来了十年了，还是没有太大的归属感。

有人说：“是因为在帝都，你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现在，这个窝有了，她还是缺少一定的归属感。

还有人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成家。”

项玉也渴望过能有一个家。当初，她跟林小峰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过这种感觉：“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了。”

他没了——项玉迟早会成个家。

这就是现实。

林小峰属于她的回忆。回忆是残酷的，也是美好的。

林晓峰也属于她的回忆。纯真年代里的回忆亦是难忘的。

那天，她看了一部和初恋有关的电影，走出影院的门，她突然就想起了林晓峰。那天，她首先想到的是林晓峰而不是王波。

当年，和王波在一起后，她觉得自己的初恋就是王波。后来，她有了两种认知，一种是未成年时萌动的好感，一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恋爱。

人说初恋只有一次，项玉不想分那么清，分清初恋到底是王波还是晓峰。她觉得，说他们都是，也有一定的道理，侧重点不同嘛。

有人若是说：“你更怀念谁，更在乎谁，谁就是你的初恋。”

项玉可能会回：“我更在乎眼前人。我跟谁在一起，我就更爱谁，谁就可以是我的另一种初恋！”

事实也确实如此，至少项玉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谈的每一段感情，都是把对方当做目前的最爱！她会试着这样做。

老实说，跟林小峰在一起，她也有过初恋的感觉！单从感觉上来说，说林小峰是她的初恋，也有一定的道理。

林小峰。

林晓峰。

看着眼前的林晓峰，项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年代。

眼前的林晓峰，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林晓峰。项玉看着他不再年轻的面庞，仿佛看到了岁月的影子。当初的那个少年形象，也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当年，他的穿着比一般的男孩子要好，要时尚。他甚至像个城里的孩子。这也是基于他的家庭条件吧。现在，他身上穿的依然和普通的乡下人不太一样。

可他最终还是归于普通了。他和周围那些外出打工的男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在某些人眼里，若从厂子的效益来看，今年，他甚至还不如他们吧。

他在那个厂子里，本来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了。

普通人？项玉何尝不是呢！

偶像的精彩依然只是偶像的精彩；普通人的人生依然普通。

“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精彩，不是嘛。”

在林晓峰眼里，项玉却依然有着不普通的地方。

那么大了还没结婚；结婚都两年了，媳妇还没有怀孕。在他们那儿，肯定也有这样的人，就是会猜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当然，更多的人是不会这么想的。有人首先想到的还是项玉的厉害之处。

真有人觉得项玉厉害，包括林晓峰。

“还是上学好啊。读了大学就是不一样。”聊天的过程中，林晓峰还由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读的是专科，按说也不太好。”

“那也是大学啊。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比那些本科生差。你甚至比他们还强。”

“过奖了，哈哈。”

多年过去，多年未见，项玉在林晓峰眼里，仿佛依然是那个站在高高领奖台上的少女。能站到那个领奖台上，就已经说明她比周围的同学更强，至少在学习成绩上是这样。

高中时，项玉有过不甘的感觉，因为，她不再那么出众，不再总是考第一。她觉得，这首先跟她不好的经历有关。

毕业后，她逐渐地想开了。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当年，你能在几万人的小镇上考第一，不代表着在别的地方也能考第一，会永远考第一。当你走出了小镇，走进了县城，走进了B市，甚至是更大的城市，你所面对的人群也不再是几万人，而是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甚至更多。比如在帝都，汇集了全国各地那么多的人才，你又算老几。”

项玉确实这样想过，除了最后这五个字：你又算老几。

“尽力而为就好。”她心想了。

那天，项玉先是联想到了林晓峰少年时的形象，继而又想到了他们一起在操场上跑步时的情景。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还想起了暗恋他时的某种幻想。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搂着他的腰，并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早已到了少妇年纪的项玉，想到这里时，又多了一个幻想。她想象着：两个人突然摔倒了，然后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这样的场景借鉴了姐俩之间的往事。她把彼时的项阳想象成了林晓峰，是当年的林晓峰的形象而不是今天的林晓峰。

她只是单纯地幻想了一下，没有掺杂成人之间那种男女之情，甚至是肌肤之亲。她反而觉得，越单纯越持久，越简单越可贵。

想到这里时，她还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还差点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