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峰也笑了。他笑着问她：“小玉，你笑什么？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吗？你以前就挺开心的。”

项玉以前是挺开心的，那段时期除外。

“是啊。我想起了当初的一个场景。”

“什么场景？”

“从未真实存在过的一个场景。”

“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场景？”

“是啊。”

林晓峰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难不成，还是你幻想出来的呀。”他说。

林晓峰好像有点懂她，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了。只是，他不可能猜得到项玉此时脑海里的真正内容。

“是幻想出来的，也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

“一辈子还长着嘞，咋不可能实现了。只要努力，说不定它就能实现了。我记得，这也是你当初说过的话吧。”

“我现在也会这么说。但这件事吧，还真不是努力不努力的事。”

“那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真想听啊？”

“真想听啊。”

项玉，会让他听到么？

“真想听——还真不告诉你。哈哈。”项玉调皮地说。

当年，项玉也有调皮的地方，但她没怎么在林晓峰面前展现过。她反而不习惯于在他面前展现。

有人可能会想：“你不是喜欢他吗？既然喜欢，岂不是更想展现了。”

项玉不是这样的女生。周围，像她这样的女生不是个例。

林晓峰倒是没追问。他只是说了一句：“小玉，我感觉你还跟当年一样。没变。”

“没有变老啊？”

“你一点都不显老，真的。”

“谢谢啊。这种话我最爱听了。”

项玉嘴里是这么说的，心里是这么认为的：我要是真跟当年的我一样，很可能 “真想听——还真不告诉你”这种玩笑也就不会开了。

在林晓峰面前，项玉今天比当年放得开。放不开也好，不敢放开也罢，当年，她连类似的玩笑话几乎都没有跟他开过。

这会儿，她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仿佛也是在弥补当年的某种不好意思心理吧。

理智告诉她，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偷偷地留在心底，偶尔拿出来想一想，也许会更美吧。”

“想着去实现它，哪怕它并不合适，甚至有违公德，结果反而可能不美好。”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了。说出来也许就变味了。”

以上，是她真正的人生观。

林晓峰也是他少女时代的一个梦。若干年后，再相遇，她很想对他说一句感谢的话。

感谢的话一旦说出来，林晓峰是感动，是受宠若惊，是波澜不惊，是觉得美好，是觉得突兀，还是觉得项玉太客气了，项玉不得而知。因为，感谢的话，她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她觉得这样有些突兀，也会有些刻意。即便说出来有可能让林晓峰觉得美好，她也不打算说了。

那天，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晓峰，曾点缀过我如夏花般绚烂的青春。”

她的潜意识仿佛还说：“你的存在，也曾在我面临深渊时让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前方的曙光，让我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念，坚信黎明的到来。那年，我的黎明来了，你的爱情也来了。或许，这也是一种挺好的结局。相信你们会永远幸福下去。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近过我。或者说，是我从来没有让你靠太近过。首先还是因为我吧。但是，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你一直离我很近。你是你，你又不是你。那里住着一个少年。少年，永远只是少年。他长大了。他又没有长大。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其实已经把你忘记了，早就忘记了。我想的是王波，想的是另一个xiao峰。他们和你一样。他们和你又不一样。我的青春里有过你的影子。一个人的青春是不可能被忘记的。这些年，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你应该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想，每个人的一生可能都会经历暗黑的时刻吧。但是黎明终究会到来的。黎明来了，我也走了，走出了B市。走着走着，最终会发现，一颗心却从未远离过故土。它是我们这一辈子都撇不开的情结。”

项玉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这种回忆里了。她也有挺长时间没这么抒情过。她今天的回忆是绵长的、是深邃的。她也好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她沉醉其中。她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个时空里住着无忧无虑的少年。她再一次想让时间停留，停留在那个“少年时刻”。

时间是不可能为任何人停留的。

后来，她的眼前还浮现出了那个站在高高领奖台上，和爸爸相视一笑的少女形象。她还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作为学生代表，在那么多人面前，充满激情地进行了一番演讲。她从容、淡定、开心、自信。

那时候，她的马尾辫乌黑锃亮，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那时候，她是这样说的：我们要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并充满了希望。我们要像一艘艘帆船，在浩瀚的大海里自由地航行。顺风时，我们依然用心地掌舵；逆风了，我们勇敢地搏击风浪。我们是时代的掌舵者，也是个人命运的主宰者。我们要努力学习，奋发图强，并争取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二十年过去后，你如果想让今天的她再说点什么，可以不在校庆上说，或许，她会这样说：

一个孩子，无论他是外向的，还是内向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能不能考第一，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成为自己精神上的“Number one”。除了善良之外，他是否坚强、乐观、无畏、勇敢。他的人格是否独立；他的心理建设是不是完善的；他的精神家园是不是牢固。而这，需要父母、学校、社会三方面的合力。他还需要我们的——保护与关爱。

除了爱与呵护，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现象，叫做伤害。这种伤害，有可能来自于家人，也有可能来自于外人。

面对伤害，他的精神围墙若是出现了裂隙，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性？他的帆船若是有坏人试图打翻，又该如何应对？

他是单打独斗，还是学会了求助？他是想把坏人揪到人前，让他受到应有的谴责和惩罚，还是想让自己龟缩到一个壳里，结果，越缩越像一只乌龟了？

有些事，又不是自己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外力的影响，好的、坏的。

这世界是美好的，但也有它的险恶之处。

无论如何，争取过好这一生吧！

恶，还会试图扼杀一个人的笑容。曾经，项玉就有过再也笑不出来的感觉。

可是吧，人生还长着呢，用“再也”这种词，未免太早了些。

这世界还有意外的存在。本以为长长的人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戛然而止了，就像她的小峰。

无疑，林小峰的意外去世，也给过她笑不出来的理由。

好几年过去了，她早就笑得出来了，只是，哈哈大笑的次数怎么也不如跟林小峰在一起的时候多了。

有人说，得失乃人生常态。得，谁都想得；失，无论你接不接受，它都是有可能存在的。

它为什么会存在呢？偶尔，项玉还是不想接受。

哪怕，两个人最终分手了，只要他还活着——不想接受的也得接受。

项玉初次见他，是在朋友的一场饭局上。项玉一直清楚地记着。

“这位，叫林小峰。”

“啊，你也叫林小峰啊！”项玉开心地说。

“是啊。” 林小峰笑着说。

项玉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

“这个名字跟你有什么渊源吗？”

“我一个初中同学，名字也叫林晓峰。”

“他是哪个林，哪个小，哪个峰？”

“林，是森林的林；晓，是破晓的晓；峰，是山峰的峰。你呢？”

“林，是森林的林；小，是大小的小；峰，是山峰的峰。”

“哦，差一点就重名重姓了。”

“是呢，就差那么一点。”

如果——项玉也这么想过——如果，在打车的时候，小峰能早到一会儿，或者晚到一会儿，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几秒钟呢，这样，他就有可能坐上另一辆车了。或者，师傅稍微开慢了一点，把那个时间点给错过去了，是不是，小峰也就能跟该死的死神擦肩而过了呢。

如果——没有如果。

那天，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操场边上，他们望着前方的操场，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想象着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同时，还穿插着后来的现实。

两个人之间还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林晓峰最终还是说出了这种话：“小玉，你怎么还不结婚呢。你该成个家了。别光顾着忙事业。”

他说的依然是“小玉”而不是“项玉”。他用的是“事业”而不是“工作”。

项玉还没有结婚这一点，他同样是听别人说的。谁谁家的孩子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呢，这种事，他太容易就能听说了。不说方圆百里，那至少也得是，周围的一些村庄，很多村民都会知道，更何况，项修贤又是镇中学的校长，镇里认识他的人也多。

“嗯”，项玉答应了一声后，说出了如下这句话：“我有一个男朋友，他也叫林小峰。他是大小的小。”

她说的是“我有一个男朋友”，而不是“我有过一个男朋友”。

不知为何，项玉突然很想跟他提一提小峰。在多年未见，许久未联系的“初恋”面前，她很想让他知道另一个“初恋”的存在，包括意外身亡的事实，哪怕这很不幸、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