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局里这几天就交给你了。”

局长对叶山道。

叶山将手里积了半截的烟灰抖落，看着局长身旁的红眉，笑道：“说起来认识也有几百年了，从今以后应该不会再见……”

叶山自出生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郑重其事的告别，不知那满腔离别意该如何表露，但或许那些发红的眼睛对于将别之人而言已是慰藉。

叶山发现今天红眉异常美艳，不仅是那一身做工繁复宛如嫁衣的红裙，还有那从未在她眼里流露过的生机，像是在瞳孔深处燃了一把明黄的火。

红眉将目光从大门口移到叶山脸上，露出一点浅浅笑意。

局长手里端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是半罐透明液体。局长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

局长：“走吧。”

叶山回头看了看二楼的某个房间，催促道：“快走吧，待会那小妮子醒了可麻烦的很。”

此刻李谷突然出现在院子里，揉着惺忪的睡眼：“就知道你们昨儿个让小玄切洋葱没什么好事，怎么，还想偷摸着走？”

局长笑道：“免得到时候大家难受。”

李谷从口袋里摸出一副银眶眼镜递到局长手里，回过头看着红眉，叹了口气。

“我知道留不住你，但也不能最后一眼都不让我们看吧。”

红眉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一阵细风掠过，扬起她的头发。

“他会来吗？”

少顷。红眉自嘲的笑了笑。

“罢了。”

李谷忽然觉得，在自己从前或从此以后漫长的人生里，或许再也找不到哪两个字如此悲凉。

局长用小玄的泪水晕开一个深蓝大洞，在带着红眉跨进异界的瞬间，李谷忽然问道：“局长会回来的吧。”

叶山道：“将红眉送到地方后就回来。”

待局长同红眉离开后。

叶山一手搭在李谷肩头：“当年异界屏障四分五裂，局长，我，还有那位在各异界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谷道：“说到那位……”

二人同时抬头看着二楼的某个房间。

“当初如果不是她……”

叶山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颗狗尾巴草：“人家小两口的事，咱们瞎掺和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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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北边。

莫离握着方才那张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纸张，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景象。

许巍笑道：“你猜这地方会爬出什么东西？”

此地是刚修建不久的广场，一群大妈正就着震耳欲聋的歌声跳的起劲，一旁还有一些就地支起的烧烤摊，路旁是光芒闪烁的气球，不远的地方还有年轻人就着吉他唱着颓废的歌，追悼死在暗夜里的梦想。

人群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头顶是昏黄的夕阳，一旁烧烤摊的炭火升起烟雾，嘈杂人声直入耳底，让人蓦然开阔，人间烟火气竟如此美妙。

莫离抬头看着渐合的暗夜，忽然道：“咱们晚上再过来吧 。”

许巍旋即调头朝来的方向离去，莫离停在原地，看着远处一个孩子放出的烟花。

.

“哥。”

许巍回到家里，发现那个男人正坐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发呆，关着灯，昏暗中只见一个消瘦的影子。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看着他。

许巍是怕他的。

怕他那双宛如死水的眼睛，不见一丝光亮，不知是悲哀还是怨恨被永久暗藏。

“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

许巍知道他哥并未同他说话。长久以来像是空气里住着一位不知名的鬼魂，他对它诉着衷肠，可许巍不知被怀念的是谁。

“他穿蓝色最好看了，蜀锦会晕出光华，他一笑，我这心里的伤就好了大半。”

许巍忽然不想像从前那样假装没有听到，决心问个明白，开了灯，才发现家里四处落满尘埃，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方才黑暗中的身形漂亮的男子原来已是老朽，银白的头发长至腰际，满脸皱纹，那双眼神幽暗的眼睛残留着几分昔日美艳。

“哥……你早点休息。”

勇气被一瞬间击溃，许巍心底的恐惧四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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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管局。

叶山正将那辆来路不明的黑色汽车从车库里驶出，李谷看着满头星光，忽然坠入回忆的长河。

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灿烂的星光。

“你多久没出过门了？”

李谷收回四放的思绪，仍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谁知道呢，咱们这种人什么时候计较过时间？”

叶山一笑，叹道也是。

到了城区，叶山开车的速度陡然快了一倍，李谷也暗自觉察到空气中的诡异的波动，此时已是凌晨，街上不见人影，只有零零散散一些窗户里的灯火未熄，可大风来的凛冽。

“怎么这么大的风？”

李谷打开车窗，腥甜的气流涌入鼻腔。

李谷：“这是……海风？”

叶山眉头一紧：“怕是要命咯。”

·

广场上以空无人影，热闹散场，唯有寂寞长存。

莫离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河。

“怎么才来？”

莫离看着姗姗来迟的许巍，似乎从那张苍白的脸上读出什么莫可名的东西，低下头去看着白皙的手指，等着有话说的人开口。

“我好想她。”

许巍像是坠入恍惚的幻觉，昏黄的街灯下似乎多了谁的影子。

许巍再开口，已是哽咽。

“我好想那片森林。”

莫离：“那大概是个梦吧。”

什么梦呢。

一片森林在黑暗中漂浮着黄色灯笼，那里的人们用白纸当钱玩着人间游戏。

许巍许多年来重复着同一个梦，梦中那位神色温婉的女孩微笑着递给他一辆会发光的小车，然后摸着他的头，笑着叫他弟弟。

那样的安宁从未在梦境之外的地方存在过。

所以才在荒诞离奇的故事里寻找别的世界，想的歇斯底里直近疯狂。

“我哥……不是人啊。”

那位自始至终端坐在黑暗中的男人许巍从不了解他的过去，记忆尽头已然是个黑色的影子。许巍曾怀疑那人是否仍旧活着，可略微靠近就闻到时间尘埃的味道，那味道太过悲哀，让人忍不住的想嚎啕大哭。

莫离看着手中不过半瓶的眼泪，幻想着那味道到底有何深意。

梦境的美好同现实的荒凉哀凄让许巍自甘沉溺于那座幻想的森林。

谁也不能说他错，毕竟谁也不是他。

莫离漠然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用泪水晕开一个深蓝的大洞。

高材生莫离无法理解旁人的哀伤，所以理所当然的无法对许巍的绝望感同身受。她只是好奇这样的地方，会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她蓦然闻到了海风。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那蓝色的大洞外是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海，而一条长龙盘旋在灰色的云层下。许巍看到那龙的前方有一抹人影，长长的头发同某个瞬间的想象重合。

“那些东西当初可是实实在在被看到的啊！”

莫离父亲的话又浮现耳旁，这光怪陆离的景象竟同当初幻想别无二致，只是想象中的那条红色长裙被一条黑色的西装裤取代。

原鹤在长龙之前走出那个大洞，来到许巍同莫离面前，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掌，笑道：“初次见面，你们好啊，我的仆人。”

许巍在看清原鹤面容后略微吃了一惊，惊讶于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之人。

忽然原鹤对着空气中的某个方位打了声招呼，莫离猜测那方向大概是来了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

原鹤取过莫离手中的玻璃瓶，将余下一点眼泪洒到空气中，顷刻间，一辆黑色汽车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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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错的，这味道我太熟悉了。”

李谷难得睁开迷离不清的眼睛，神色陡然清明。

李谷：“不妙不妙，偏偏这个时候局长不在。”

汽车拐了几条偏僻的小路，叶山最终看到那片空旷的广场上的景象，除了那条让他做梦都胆寒的龙，还有在长龙面前气定神闲的熟人。

“初次见面，你们好啊，我的仆人。”

叶山听得一字不差。略一琢磨。

叶山：“等等，这东西是这小子放出来的？”

不见回音，叶山回头看到了然于胸的李谷。多年默契让他瞬间明了。

“你知道？”

他知道。

叶山不明白李谷为何放任原鹤胡闹。而李谷也无意解释，只是独自回忆起遥远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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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看到你这么高兴。”

局长手里握着一团白莹莹的光芒，领着红眉在黑暗的前行，四周静的可怕，只有两人的足音在偌大的黑暗中回响。

红眉才从不知从何而起的巨大愉悦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道：“是吗？”

局长举起匕首砍掉前方什么东西，大概是树枝之类的障碍。

“是的，你在局里这么多年，似乎都不怎么高兴。”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红眉一声嗤笑：“局长可别忘了，我可是厉鬼。哪个因怨恨而死的人能高兴的起来？”

前方不知名的障碍似乎多了不少，局长频频举刀。沉默良久。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局长忽然开口：“还是不打算原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