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规矩严格,吕进不上桌,不动筷子,不宣布开饭,其他的人都不能擅自提前用餐。
吕进道:“爹改吃素了,不跟你们一起,好不容易坚持了半月,不能功亏一篑。你们吃你们的,去吧,我先去给佛爷烧香。”
今日的饭,吕一吃得没有滋味,一直琢磨吕进的状态。他有感觉,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随着吕进日益笃信佛法,他们父子的多年筹谋最终将付诸流水,只剩下一场空。
佛爷不会鼓励信徒争权夺利。
吕一很不安!
此时的他无法预料,他所做的一切准备,包括动摇韩青在父亲心中重量的手段注定白费。他更预料不到,过了年,再次返回任所之后,那里,他不愿留下的地方,将成为自己最后的归宿。在将来,他只能以述职、探亲的名义回到他梦寐以求的京城。
端的是人生无常,人算不如天算。
韩青还不知道吕家父子对自己有了防范。事实上,如果他知道,他也不会在乎了。
他今日对吕进是扯谎,也不是扯谎。
在旁人眼中,他与刘建章的事情不仅荒唐至极而且离经叛道。
吕进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干儿子作出有辱吕家的事情来,到了真相揭晓的那日,吕进必定会将韩青驱逐出门,恩断义绝。
冷清的晚饭后,韩青不想留下碍眼,麻利地钻回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屋。
屋里有淡淡的梅花香。
插瓶的梅花是新换的,自从跟皇后告了明路,每隔七八天,韩青便会到落梅苑走上一趟,折些梅枝回来。
烛火的映照下,高高低低、交叉层叠的梅枝在灰白的墙上落下一幅清新淡雅的墨梅图。
韩青靠在床头,看着那枝桠横生的梅树,想起了去年那个混乱的除夕夜。
去年除夕宴上,承平王叛乱未果遭擒,一众党羽被一网打尽。
清理过后,除了轮值的侍卫不能休息,剩下的人聚在一起庆祝,喝酒、吃肉,议论方才的凶险。
刘建章作为亲手拿下承平王的人,功劳最大,被众兄弟们围着,欢乐痛饮。
韩青也在其中,不过,为了面子,敬了刘建章一碗酒后,悄声退出了人堆儿。
吕进是丞相王康瑞的对头,而刘守业是王康瑞的好友,刘建章作为刘守业的儿子,自然地被归到王康瑞一派。刘建章的职务本就高,今日之后,只会更高。他为人赤诚,很受大家伙的拥戴。心向刘建章的人容不下吕进一派的人。
韩青作为吕进的义子,首当其冲的,在羽林卫里不受欢迎,已经到了被排挤的境地。
韩青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小半坛子酒,独自走在宫道上,两侧是黑黝黝的,偶尔透出红漆色的高墙。
今夜太乱,宫里人心惶惶。
皇后救驾负伤,大部分人都去立政殿伺候了。
韩青漫无目的走着,只想远离人群,不知不觉中,走进了落梅苑。
没人,很好!
韩青走进梅林,靠在一株梅树上,一个人喝闷酒。
他自知酒量不好,不敢如其他人一样大口、大口畅饮,喝茶一样,小口小口啜着。在宫里,若是发了酒疯,不但自己要死,而且会连累义父。
韩青不敢醉!
习惯了“人在屋檐下”的生活,也就习惯了谨小慎微。
韩青对于同僚的排挤并不恼怒,类似的眼神,在他初到吕家的时候,早就看过不少了,看久了,免疫了,不在乎了。
一年又一年,韩青为了回报义父的教养之恩,听从安排,在皇宫认真当差,努力为吕进争面子。但与此同时,也因为吕进,一次次丢面子,被人指指点点。
韩青累了,真的累了。
他想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是尽头?
酒喝干了。
风吹得头疼。
灯笼灭了,灯笼又亮了。
韩青抬起头,迷离的眼里有一瞬的惊讶,然后好像心有预料的感觉,又复平常,说道:“有事?”
下属遇到上司,不起身行礼,不招呼头衔,是为不敬!
韩青却突然想放肆。
他想知道,这个人人称赞、人人欢迎的刘建章,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敬借机报复。
来者正是刘建章!
只听刘建章道:“没什么事,大家伙儿喝了酒,怕出乱子,见你没在,出来找找。皇后娘娘哪儿还闹哄哄的,这个时候若是犯了错,脑袋一定保不住。”解释得很详细,也很没必要。
韩青点点头,知道自己不会受罚了,伸出手掌揉凉冰冰的额头,暗自戒备。
刘建章看了看左右,将韩青的那只被风吹熄的灯笼重新点起,与自己带来的灯笼并排放在地上,说道:“我能在这儿待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