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泄气，还得含笑道谢，让齐桃戈着实郁闷，随意应酬了一番，便将二皇子打发，顺便拒绝了他再次相邀聚庆，融入了退朝的百官人流，独自告辞离去，身影最终被人群埋没。

沿着来路，齐桃戈出了京城皇宫，一时兴起，便在长安街道漫无目的闲逛，并未急于往客栈回行，昨日定客栈时，齐桃戈就预付了半月银钱，根本无需担心吕青梅与魏竹两人。

历年朝拜，礼部都会提前安排房间，以供四方官员落宿，今年也不意外，朝拜结束时就特意为齐桃戈安排了京城阔绰的别院，但齐桃戈受不来那拘束，也不喜欢一举一动都被暗中监视，虽然他可以轻易脱离监视，但这些苍蝇多了，还是烦人的很，便一并拒绝了礼部的住宿安排。但御宴相邀，不容拒绝，齐桃戈便接过了那张大宴的红柬，随意放进了袖中，衣袖内如有乾坤，其内无穷大，可容纳万物。

长安的街道笔直纵横，直通八方，道路向着各方延伸，看不见尽头，齐桃戈选了一条人迹较少的街道，一路向东走去，期间竟然路过了御史杨镇府邸，杨镇身为一朝御史大夫，不仅位高权重，更肩负着监察百官之职，但这位权臣在这满朝的污浊中如一朵青莲绽放，既不屈服太子党羽，也不接受二皇子的拉拢，都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到了这个年纪，杨镇也早已看透了这些庙堂的争斗，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年少时更有意思些。

既与自家老爷子年少时相遇，相交莫逆，齐灏还亲自写了书信，那就值得去拜访一下。今日朝堂之上齐桃戈有过乍眼一看，却并未过多关注，此刻既然漫步于此，闲来也是无事，不如进门讨杯茶喝，长安美酒当属天子笑，长安好茶当属普洱茶。

神识一动，大门上的铜锁连扣三声，齐桃戈等待了数息，杨府的家丁便打开了大门，当看清门前的身影竟然是位英俊秀气的年轻公子时，眼中有些疑惑，正要开口询问有何贵干时，只见那少年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家丁虽无学识，只不过是粗通文墨，接过书信后，却认出了信上的文字，“有成兄亲启”，杨镇，字有成，这个字号早已多年未用，除了家主所熟悉的人之外，少有人知也少有所用，于是家丁让齐桃戈稍等，匆匆入府通报。

杨镇两耳不闻庙堂事，上朝时斜靠在大殿御柱上，佯装睡意，既不愿理会那两个小兔崽子的的争端，也难得听那一成不变的圣旨，自刘巽开口说道无事退朝后，便悠哉悠哉的回府，当收到礼部给的皇宫大宴请柬时，那一张古板脸上笑的比花儿还要灿烂，在这位御史看来，明日又能拖家带口上朝蹭饭了。

一朝大臣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杨镇为官做事的都无可挑剔，所以对于杨镇的倚老卖老，刘巽也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眼不见心不烦，比起他而言，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或许更令人生气一些。

杨镇在院子里品着清茶，晒着太阳，还哼着小调，如年过耄耋之年的老人，在享受仅有的余生。

家丁传报，打扰了杨镇的兴致，但好在心情不错，接过那封书信，本以为又是那些昔日的同乡父老又来向如今得势的自己讨点好处或是寻求个门道，曾经一开始杨镇还会热心帮助毕竟出身同乡，帮助一下也是理所应当，谁知人性贪婪，有了一就有二，最后麻烦不断，杨镇便再也未理会过这些烦心小事。

书信终于落在了杨镇手中，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数十年都未变化分毫，杨镇怔怔的看着书信的封口，许是眼皮一直未眨的缘故，眼眶有些湿润，眼神中还有追忆。

“小齐啊，自你封王以后，你我就再未相见，想不到这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这个朝廷我是半点也待不下去了，若不是故土难离，真想去你济北随意当个将军就挺好的。”

自语喟叹，杨镇缓缓的揭开封口的火漆，将书信一阅而尽，对于信中之事，也已了然，原来是担心他那傻小子在长安的安危，让杨镇略加关照。

“我道是什么事，还以为是你这个老匹夫终于有点良心，念及往日情分，主动与我说话，谁知你还是这般倔强。”

杨镇亲自出门迎接。

门庭前，齐桃戈恭敬拘礼，开口言道：“常听自家老爷子说起叔父，刚偶然路过此地，便过来拜见一番，顺便讨杯茶喝。”

朝堂上时杨镇便已见过了齐桃戈，纵然还有些责怪齐灏当年的行为，但总不好把上一辈的事牵扯到如今这一代，所以当时就有过留意，却并没有上前认亲，一来礼数不合，二来怕落在东宫党羽眼中，造谣生事。

杨镇此刻望着温润如玉的少年，心想这个小子若是不看其表，只论脸皮程度的话，还真是跟小齐一个模样刻出来的，这才退朝归来还没有半个时辰，你就前来拜见，还谎称是偶然路过，言之凿凿。

杨镇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但很快被笑容取代，脸上再度生花，皱纹凸显。

有客至远方而来，岂有在门外言谈的道理，杨镇嘴上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齐桃戈入府落座。

“当年我与你父亲在江湖游历的时候，曾就有过约定，若是日后成家过后，都要做对方的儿子干爹，你这声叔父我便却之不恭了。”

齐桃戈自然知道两人的故事，都是齐灏饮酒醉时独自所言，却被自己偶然间、无意间听了去。

时然大汉内忧外患，齐灏与杨镇两人家境相差不大，都落魄得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两人相遇相知，竟然都是为了争抢一个包子铺掉落在地的包子。

两个人曾坐在街道一角，望着头顶上蔚蓝的天空，怔怔出神，所想很远。

“有成，我想好了，读书没用，我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我要去从军，骑最好的马，拿最快的剑，我要为父母报仇，我要为天下伸太平，我要让大汉再不受羌族一蹄之祸。”（哈哈，烽火小书迷）

“小齐，跟你说了多少遍，从军很苦的，你这瘦得也就比那干柴好上一些，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听我的，读书去长安赶考，提名就在今朝！”（科举始于隋唐，这个纯属虚构，与汉朝毫无关联。）

“有成，我一个人流浪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是明天还能不能看见太阳，上街乞讨若是遇不见两个好心人，又要空腹饿肚，可你知道？自从与你相遇以后，我便开始害怕，害怕我再也没有勇气去一个人面对这个世道，害怕我们在彼此的慰藉中安于现状，再无斗志，所以我齐灏与你杨有成便在这里别过，分道扬镳吧，你文我武，日后无论你我二人谁发达富贵，也能提携一把。”

据按齐灏的回忆来说，当时杨镇鼻涕泪花哭了一大把，呆了很久，然后从那破烂的衣衫里扣了很久，拿出了几个铜板，扔在了齐灏身边，“滚吧滚吧，你我江湖再见。”

......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两个落魄不堪的少年，一个人成就了赫赫威名，执掌济北三州，手领十万铁骑；一个人高居庙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监察百官。

后来两人再次相逢，多少冷暖不言中，但不变的是那未被时间磨灭的友谊，如果没有后来的那次分歧，两人不会一拍两散。

杨镇的府邸内并不豪奢，相反显得有些简陋，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客堂内的器具也显得十分陈旧，看得出来平日里这位御史过得很是节俭。

齐桃戈饮了一口清茶，直入心肺，残留在空气中弥漫的余香缭绕，便赞了一声“好茶”，想不到这位叔父看起来如此抠搜，却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哦？贤侄也常饮茶？”

齐桃戈摇头置否，答到：“少有饮茶，多在饮酒。饮茶只会越喝越凉，喝酒却会越喝越暖。”

话虽很有道理，杨镇却不以为然，“饮酒伤身，喝茶养性。”

“无论喝茶还是饮酒都没有过错或是好坏，也不该秉持不必要的偏见，最重要是一种心境。”

两人话不投机，唠嗑了一阵子，便不欢而散，但临行前，杨镇却还是叫住了后者。

“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找我。”

齐桃戈含笑点头，并未多做停留，辞别离去。

前来拜访并非寻求庇护，或者说是结交这位当朝权重，而是还齐灏一个心安。

齐桃戈沿着那条街道继续向前，街道两侧楼阁逐渐稀疏，街上也开始少见市井百姓的身影，多是道门弟子出入。

齐桃戈也终于发现了缘由，在那道路的尽头，耸立者无数建筑，如同上一世的记忆中西方特有的哥特式建筑，而哪里正是神宗的宗门所在。

厚重古朴，却又气势恢宏，单是大门就由大理岩石精心锻造而建，门匾上写着两个大字，神宗！饶是精通笔墨的齐桃戈也惊叹于这二字的匠心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