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译轻轻打开涎香阁木门,朝涎香阁院子里看了一看,确定没人了才关上了门。
涎香阁三百帘摆顺风悠悠飘动。
易师半卧在榻上,用手撑着毫无装饰的脑袋,一身素净淡杏衣勾勒出她的优美身形,三千青丝流于身后。
呈译作揖,轻声道:“夫人,刚刚皇上来了,但只待了一刻便走了,将军还在后楼阁台待着呢,还调走了大部分的侍卫。”
易师点点头。
“行,就按照我们之前的推算做。”
呈译“嗯”了一声,将易师从榻上扶起,只觉得她身上软绵绵的,不似前几日背身强硬。
“夫人似乎今日身体不太好,要不然我帮夫人去陆府开点药?”
易师被呈译扶到梳妆镜旁,呈译拿了几只步摇为易师比划了几下。
不知为何,总觉得每只步摇今日感觉都不对,总是觉得十分突兀。
“陆府又不是药坊,为什么去陆府?”易师拿了一张口红纸,贴上嘴抿了抿,粉白的嘴唇瞬间就变得红润饱满。
呈译笑笑道:“侥君临走前留了几盒好药,说将军树敌多,未免不会有人在吃食药膳中动狠手。让我在您不舒服的时候去拿药。”
易师眨了眨眼,用手梳了梳发丝。
“为何不放在严府。”
易师说完便回过了神,严府多眼线卧底,放在严府到底是不安全。
“说起这个也是好玩,她说怕您心慈手软,给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易师随呈译笑了一声,将呈译手中的几只簪花放进了梳妆箱中。
“什么装饰都不要了,你给我找几个丝绸条,随便给我绾一下就好了。”
“可是夫人,如此便太素了。”
易师嘴角一挑,眼眉怜悯。
“如果不这样,我打不过他。”
后楼。
夜明星稀,天空划过一道流星,划破了完美的夜空图,一阵清风吹过,化风为露。星转斗移,桑田沧海。
严云复捧着皇帝带来的折子,只觉得这些无病呻吟的大臣只知道嚼舌根、乞骸骨,一点忙也帮不上却还白吃俸禄,赶快逃离北魏朝廷。
可是这本是宰相干的事情,为何皇帝让他看折子?
严云复看了两个时辰,月色早已降临,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严云复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很疼,而且心事很重很多却不知道从哪里理起。
正应了那句,剪不断理还乱。
突然,后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严云复抬眼。
他一愣。
易师着白纱蓝袍,无粉无黛,无脂无饰,笑着踏着莲步前来。
严云复似回到了从前,他在书房中打理世事时,她便踏着云莲步而来,看见他便笑得毫无底线,活像一个小土匪。
严云复心一跳,习惯性的推开墨宝,站起来拉着她的手。
易师腼腆地笑笑,脸颊透着微白的月光更显得粉柔。
“将军,我来看看你,听闻你要批改奏折,便让外面那些杂人等都走了,将军本就案牍劳身,可不能再有丝竹乱耳啊。”易师温顺地笑笑,像一朵茉莉花欲绽弥休。
严云复冲她笑笑,原来她还是如此不记仇,他那巴掌打下去确实自己也心痛,痛到了极致,也后悔备至。
可是他太忙了,竟然没有时间来后悔。
“不生我的气了?”
严云复心中却还是忐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过去,但是他时日不多,若能再看她惊鸿一瞥也是好的,他也不愿意再深究那些往事了。
说不清楚。
“将军打得好,易师说出那句话本就是不守妇道纲常,易师也觉得后悔,竟说出那种话来。”
易师笑,严云复也跟着笑。
但听完此话,严云复在心中打了个寒颤,谁说守妇女纲常都正常,但此话从她嘴里说出,必有猫腻。
与她成婚七年,她何时守过那些琐碎的礼节纲常?
严云复脸色不好,余光看到了她手袖的锦缎拂出一种长条轮廓,甚至还有些弧度。
一种常年打仗比武的经历告诉他,这也许是一把弯刀断匕,也有可能是一种长镰直匕。
他心中一梗,却即可化消。
从情感里,他真的累了,不想再深究了,要杀就杀吧,给他一个解脱也未尝不好,但是他也不相信,她会真的杀了他,若她只想伤他解解气,他愿意为她流血。
十五年征伐,血染疆场无数次,寒霜冷夜单枕,这样的人生他已经无比厌倦了。
可从理智上,他现在还不能死,柔然之叛还没有解决,他死了,北魏岂能安生。
他拉她入怀,静静地将头倚靠在她的肩头,月光洒下,无比柔情。
易师用手轻轻拍他的后背,如对待一个哭闹的小孩子一般,柔情似水而颇有耐心。
严云复喉中泛起一种哽咽,眼圈竟然红了一点。
“将军,易师知道你在外征战不容易,血溅七步而横尸遍野,宿雪枕风,风吹日晒,艰难运筹,我都知道。以前是我的不好,我不该那样对待你,我应该给你所谓家的温暖的,我是你的妻子,我有责任弥补你心中的空缺。只是,不知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多久,若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会给你增衣加物,煮面添茶,撑伞磨墨,浣衣簪发,任何事情,只要你开心,我都愿意为你做。”
易师眼中泛光,口中轻启说了这许多,虽然字字说得极慢,但严云复却还没有听够,他对于什么都不是浅尝辄止,却对于易师,他是贪婪的。
严云复突然觉得心头一暖,血泉涌动。
看她细腻柔动的发丝,他不由自主的轻抚了上去。
正此时,易师眸中一闪,严云复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右胸口一冰冷刺骨却又无比熟悉的东西插入,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易师的力气不大,即使用力插入匕首也不会很深,更何况他还在衣里穿戴了蛇皮铠甲,专门防刺杀。
他双眸放大,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比起右胸刺疼,他更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让他更疼。
她刚刚说了那许多甜言蜜语,竟然都是假的?
都是为了麻痹他?
他也竟然被她的甜言蜜语给麻痹了?
两人站在窗前,气氛冷到了极点。
易师看他毫无反应,便欲放弃匕首改用暗器。
正在她飞快地用右手摸到腰间长针时,她握着匕首的左手被严云复牢牢抓住。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太小,根本挣脱不开。若不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怕她早已死了十几回。
严云复皱皱眉,与易师相视却都无比冰冷。
“你想要我的命。”
这不是一句反问,而是一句陈述,他不用问也明白她就是想杀了他。
她的目的他不知道,左不过是受了谁的贿赂或者是被何人威胁罢了。
他根本不想知道!
易师没有正眼看他,只冷笑道:“你说过,我想要什么都给我。”
“当时没有想好要什么,现在我想好了。”
“我要你的命。”
易师眼眸尽是冰冷与仇恨,也许闪过一丝不忍。
严云复摇摇头,紧皱着眉头,可又笑了出来。
易师觉得不解。
“就你这个孱弱的样子,就算是练了三年又如何?杀不了我的。”
严云复嘴角嘲笑,眼神却尽是悲伤。
易师咬了咬牙,用双手去拔那匕首,却发现那匕首非但没有出来,却在缓缓地向下插。
易师一惊。
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深情脉脉的看着她,双眸尽是柔情与温柔,但眉头却越蹙越紧。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