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云复回了严府,在砚池一呆就是一整天。
砚池由三层书房楼、后楼和寝殿组成,花园里的池塘正如砚池这个名字般,如墨汁般黑。后楼的演兵台是他练武和研究兵法的地方,最后还有一道密道,是皇宫和严府的通道,所有的机密都由此处从皇宫传来。
砚池奇就奇在,虽然坐南朝北,但即使是正午也昏暗不堪,所以奇冷无比,整年都用上万支蜡烛照亮,所以别有一番风味。
严云复在砚池书房里一遍遍的看《群书治要六韬》,他的书房藏书之多令人瞠目结舌,大多数都是先古兵书,由皇帝所赐让他日日研读。
可是今日似乎状态不佳,几个时辰也读不进去几页。
别儿一人捧着一壶茶进了书房,看严云复在看书做批注,没有说话就帮他研磨。
严云复抬眸一看她,眉头紧锁。
“出去。”
别儿一愣,放下了墨石,看着他竟不由自主的掉了几颗泪珠。
对于别儿来说,眼泪真的不是一个值钱的东西。
他这次没有抬眸看别儿,只看她还没走,便再次重复了一遍:“出去。”
别儿心里委屈,为什么她不能陪着他?春欢阁的妓子就可以?她差在哪里了?
“夫君,别儿只想陪着你。”
别儿抹了抹泪,看见严云复冰山一样的脸又忍不住掉了泪珠。
他放下毛笔,毛笔上的墨汁滴在油纸上,一滴又一滴。
他看了别儿一眼,眼眸虽没什么变化,但说出的话字字铿锵,毫无怜悯:“我告诉过严府的所有人,砚池,除了我和砚微,谁都不准进!老太爷也不行!你居然敢违逆我的命令,还说要陪我?你这将军夫人当的也太不称职了些,有空把严氏家谱好好研读研读,现在,给我立马出去。”
别儿拳头攥的紧紧的,心里面憋得慌,跪下来作揖:“夫君说的是,别儿不敢了。”
“砚池机关重重,连鸟都飞不过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严云复靠在木椅上,阴寒地看着别儿。
严云复的冷漠和砚池书房里的昏暗相互融合,让人不寒而栗。
“砚微带我进来的。”
“说实话!”
严云复一声轻吼把别儿吓了一跳,都不敢正眼看他。
他心里清楚,砚微只忠于他和他的命令,连皇帝诏令都不会听,怎么会以身犯法带她进来?
除非他不想活了。
别儿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滑落,美人落泪江河散。
“真的是砚微带妾身进来的,他说将军今日心神不安,让妾身来安慰安慰将军,才带妾身进来的。”
别儿眼睛红红的,看来是没说谎。
严云复明白了砚微的用意,他是想用别儿勾起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去找春欢阁的那个妓子。
真是一根筋啊这砚微。
他生硬的眼眸软了下来,提笔继续写字:“你先下去吧。”
别儿叩拜,作了揖便想走,转身说了一句:“将军,刚刚太子身边的灼柳来请你去演兵台,说是时辰到了,让你准时去。”
严云复听了眼眸突然强硬了起来,手中的笔也停滞不动了,直愣愣的看着远处不说话。
“将军,要不我回了他们,说您不便。”
别儿也是一脸的担心。
他轻微摇摇头,欠他的总是要还他的。
别儿一下就着急了:“将军!你还要硬撑多久啊!”
他嘴角一动,食指一动就把毛笔折断了,发出一声响吓到了别儿,他眼神露出层层寒气:“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等别儿在严府花园再看到严云复时,严云复已经身穿银白祥龙铠甲,一双眼眸直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身后的身穿黑袍的砚微亦是如此,两人一白一黑,宛若黑白二蛟龙。
“将军!”
别儿着急冲上去,堵在大门口。
“将军别去!别儿求你了!”
别儿脸颊稍稍有些红。
严云复一瞪眼:“走开!”
别儿咬了咬下唇,使了个眼色给婢女,婢女会意,立马就向大殿里跑去。
“妾身今天豁出去了!不能让你去!要不然你就打死我!”
严云复皱着眉头,给砚微使了眼色,砚微点点头,上前想拉开别儿。
正值此时,严云复背后一疼。
严云复一咬牙,转身一看,老太爷正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喘着气,似乎刚刚跑来。
手里的拐杖举着还想打严云复。
别儿过来赶快拦着,扶着老太爷。
“混帐东西!你还想被打?你忘了你上次还是砚微背你回来的?你还要去?!”
老太爷气的脸通红。
严云复不说话,但并没有改变他冰冷冷的脸。
“爹,儿子告辞。”
严云复转身想走,老太爷一吼,挥着拐杖就要打。
砚微见状赶快跑了过去,“啪”的一声,本来要落在严云复背上的拐杖打在了砚微手上,那拐杖竟被拦腰折断了。
严云复立马怒了:“爹!”
老太爷气的全身发抖,胡子都气的吹了起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眼里还有我吗!”
老太爷从前是三品武官,老来得子,对严云复十分严厉,打骂乃是家常便饭。
对于他来说,严云复不管官有多大,有多少人敬佩,严云复都是个该管教的孩子,就冲他经常在砚池中对儿媳妇如此冷漠,他够打严云复一万次!
说起来他一直觉得奇怪,别儿是他非要娶进来的,可现在为何又对她如此冷漠?
“你这混账!你不听我的话,肯定是要吃亏的!”
“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严云复眼眸深处迷离淡薄,一抬眸却是一股子气势与狠劲。
正在老太爷语塞说不出话时,严云复向砚微说了句:“砚微,善后。”
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严云复跨步疾速越过几个人,脚一踮,双手一撑,一个后空翻跳出了府墙。
老爷子急眼了,一敲拐杖:“别儿!找几个人把他给我追回来!”
几个侍卫蠢蠢欲动,砚微一眯眼,拔出腰间的长剑,横在了几个人前。
别儿脑子里一乱,突然觉得砚微的神情和动作和严云复神似。
老爷子用拐杖指了指砚微:“你给我让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砚微脸色不好:“老爷赎罪,砚微只听将军的话,其他人,我不会听。”
旁边有一个侍卫想趁砚微看向左边跑出去,砚微用刀鞘一挥便把他背脊打到了,他“嗷”的一声便倒地了。
老爷子急得脚发抖:“砚微!你忘了休烈上几次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说起来我还没有治你的罪!你保护不周该当何罪!”
砚微一笑:“老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这些人瞎起什么劲儿。”
老爷子和别儿看了一眼对方,竟说不出话来。
二人明白,砚微是对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法子。
“这日子,不知道何时到个头啊。”
老爷子叹了口气,望了望严云复翻墙出去的地方。
长在皇帝家,身是皇帝人,死是皇帝尸,遵是皇帝意,鉴是臣子心。
他有时候真是在想,让自己的儿子跟他一样步入仕途到底好还是不好,金戈铁马、战旗猎猎、两军对垒、戟碰剑撞、横尸遍野、权倾朝野、赤胆忠心、一世英名......
是儿子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