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问：“你们是何方人士？叫什么名字？前往渡口，是要到哪里去呢？”

　　我轻拽足上打湿的衣襟，想着罗桑说的“路途险恶，切莫轻信于人”，拱手小心回他：“回禀大人，我们姐妹姓沈，是徐州本地人，家中经营缎庄为生。近来家中遭遇变故，父亲遣我们前去京城寻姑母求助。”我母亲姓沈名烟雨，我这样回他，倒也算不得撒了多大谎。

　　他对着玄衣男子笑道：“这两位沈姑娘倒是赶得巧。”看向我跟碧落：“明渊，我们这条船正好也是回京师，此番旅途，就顺带捎带她们姐妹同去罢。”

　　一道寒光过来，我下意识抬头，见那玄衣男子，两道剑眉入鬓，一双黑白分明的寒星眼，正冷冰冰看着我们，淡淡道：“江兄，我们公务在身，闲杂人等，不便同行罢？不如明天起晓，送她们到下站渡口为上。”又对着左侧侍卫吩咐：“杜若，带两位沈姑娘去换身干衣裳，安排她们在你旁边阁房休息。”

　　杜若拱手垂首：“遵命。”原来正是刚才救我们上来的女侍卫，虽然她身高七尺，又孔武有力，实在不像一个女子，但声音却洋洋盈耳，还挺动听的。

　　我赶紧拱手打揖：“多谢大人。”他这建议倒也合我心意。这条船虽豪华，我却向来不喜与人同乘，而且福舵官船，载的这些蟒服贵胄、飞鱼锦衣卫，怎么看都不是好打交道的角色。我现在有钱了，等明早到了渡口，我要跟碧落自己包一条船上京去。

　　杜若过来引我们退去，右侧廊道却突然疾疾走出来三人。为首的清瘦方正脸，半白胡子，身着金丝虎纹黑袍，远远已弓着腰抱拳打揖道：“御史大人、千户大人，老夫迟钝，适才是出什么事了么？惊着二位大人了。”

　　两人微转过身，微微抱拳，玄衣人淡淡道：“不过是有人筏船出海遇潮，放了云霄火求救。李大人身体有恙，应是已经睡下，倒是扰你清梦了。”

　　迎面撞见，我赶紧跟着杜若一起抱拳行礼，从左边行廊退下。杜若带我们从里侧楼梯行至三楼的最里阁房。

　　我跟碧落换过衣裳，杜若自顾坐在红楠木圆桌旁的贵妃凳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斜倚桌缘，正端着茶碗喝茶，看见我们招呼道：“厨房刚煮来了姜茶，过来喝点暖暖身。”看见我们一身衣着又说：“怎么又换男装？你看你们长这个样子，细胳膊细腿的，便是穿着男装，半点男人样子没有，能唬得着谁？”

　　我跟碧落挨着她旁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大口喝茶，我说：“我也知道唬不着，只是男装方便舒服得很，穿过一次后，就不想再换回去了。”又平端茶碗施礼：“杜。。大侠，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身手好生了得，适才你救我们姐妹之时，真像天外飞仙一样。我以茶代酒，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摆摆手，拿茶碗碰了一下我的茶碗，笑道：“不要见外得很，叫我杜若就是。我吧，只是一个六等侍卫，武艺平平，也就能唬唬你们这些小姑娘。”搭上我的肩膀：“我真正的本事，我能上得这船上办差，凭的，可是我杜家世传的仵作之术。改天让你见识见识，那才是真正的一流功夫。”

　　我吓了一跳，仵作，不就是解剖尸体的么？一下子呛了口茶水：“为什么要用仵作之术？这船上死了人么？”

　　她撇撇嘴瞪我：“你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小？不是这船上，是徐州城。你没看这船上，蹲着佥督御史、锦衣卫千户两尊御前大佛么？是奉御旨来徐州办案的。也不晓得查到什么了不得的事，连你们这边的南直隶布政使，都要同随回京复命。”

　　我问：“查的什么案子，这么劳师动众？”

　　她顿了顿，挠挠头，笑笑：“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办。我先走了，你们姐妹俩好生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四楼，那是几位大人的厢房，打扰不得。”

　　我点点头，她背着手转身跺出门外，突然又回头：“对了，我还没问，你全名叫什么？”

　　我想了想：“我叫宝璋，沈宝璋。”宝璋是我娘的闺中字，外人俱不知晓。这次出门，既然都用了她的姓氏，索性就都打着她的旗号算了。以后事发被爹爹逮到，看在娘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苛责于我。

　　她笑道：“这名字好听。”转身走了。

　　我放下茶碗，低声问：“碧落，你说，烧罗桑花船的贼子，会不会是这船上的人？”

　　没人搭腔，我往碧落那儿一看，她脸色红通通的像个红苹果，我摸摸她的额头，很是烫手，她喃喃道：“小姐，我头晕得很。”

　　她应该是发烧了，我说：“碧落，你感冒了，我们先去休息吧。说不定睡一觉，烧就退了。”

　　我扶着碧落歇息了。外面浪急风骤，若是寻常的帆船，早被吞筋噬骨。可这船行得如碾内湖，徐徐安稳。厢房里点得是西域紫檀香，床又软又暖，我挨着碧落躺下，想着这一路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在忐忑疲累中渐渐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我爬起床，赶紧看碧落的脸色，只见她像煮熟的灼虾，比昨晚更红，摸摸她的额头，烫手得很。我喊：“碧落，碧落。”她没应我。我急得很，赶紧跑出门，拍杜若的门，把碧落的情况告诉她。

　　幸而这船上配了太医院医官，来瞧过后，只说天寒湿重，病急来骤，不能见风受冷，需好生休养。我打开包裹，想拿些银子谢她，可这一打开，我傻眼了。

　　包裹里只有些衣服细软，罗桑为我准备的金箔碎银，估计昨天在竹筏上颠簸飘荡，掉进海里了。我一时讪讪，只好对着医官重复说着谢谢恩德之类，幸而医官并未介意，留下药方叫我去一楼抓药熬制，嘱咐几句也就离去。

　　杜若凑过来，我喃喃道：“杜若，我银子掉了。”

　　她拿过我的药方，说：“没事，我去抓药。我是公家人，抓药不用付钱。”又想起了什么，抓起我的衣袖：“宝璋，现下碧落生病，你银子又掉了，不宜独自奔波寻船周转，快去跟御史大人求个情，跟我们一起同乘进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