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霞光漫卷，橘黄的光芒洒在浐河水上，水天相映，显得格外美丽。
美景虽好，若水却没欣赏美景的心情。
他累极了。
从申时一直忙到酉时，一点歇息的机会都没有。通常都是温言细语指点完这边，他又要气急败坏地去指导那边。
陈家兄弟虽有修道天赋，但大字不识一个，通俗的交流没有障碍，可道义哪是用简单的言语诠释的？这就往往需要若水将一个字扳开揉碎，拆成数十个字，说得唇干舌燥那两货才能听懂。
而九尾妖狐妲己则完全反了过来，道义她几乎能大致理解，却在修道时总不得其形。
若水明白是妖族天生的修行天赋限制了她，天道是公平的，人类的寿元比不过他们，不可能修行也被比下去吧？那这世界还不反了天了？
理解归理解，最后苦的是他自己。
和陈家兄弟走在回家的路上，若水心想原来师父不易当。难怪后人强行将那句本该表达夫妻情深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用来表彰老师的辛劳与无私奉献。
看来是真不容易。
他不止身体累，心更累。传道是简单不假，背书谁不会？但他们不理解啊.....所以他还要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他们所想，思他们所思，以此才能帮助他们解决修道的难题。
不对呀...若水转念一想，为什么他的师父就能整天东游西荡、逍遥自在的？几乎都没怎么教他，完全是个甩手掌柜。
凭什么？
这样的师父能教出啥徒弟？
可神奇的是，他仅仅数日便修成道心，半年便道家心法无师自通，一年便各种道咒信手捏来。
你说气人不气人？
若水暗自摇头：有个聪明的徒弟果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师父，她不会报复俺吧？”
回村的路上，陈神仍然对自己宝贵的生命存在担忧。
陈仙不屑一顾道：“哥，你想啥呢？那女神仙好歹也是师父的半个弟子，她敢动咱们吗？”
“是啊。”
陈神听到这句话，双眼一亮，大有一副老弟所说很有道理的样子：“有师傅给咱撑腰，咱还怕什么？明天还去偷看她洗澡。”
“......白痴！”
若水还未表态，陈仙便狠狠踹了陈神一脚。
向来都是做哥哥的教育弟弟，今日做弟弟的反而火冒三丈地教训起哥哥来。
“想死你就去，我可不拦着。以前看便看了，现在你还敢提！咱们现在是师父的徒弟，你没看见那女神仙已经开始正视我们了？以前在她眼里咱们连蚂蚁都不如，她可以无视我们，现在你敢去试试？师父都保不了你！”
陈仙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说完犹自不解气上去照着屁股又是一脚。
似乎是被亲弟发怒的模样吓到了，陈神被踹得没有一点脾气，支支吾吾地认错：“我...知道...咧。”
好小子...淡淡看了陈仙一眼，若水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都说年纪越小，与大道越近，这话果然不假。
越活越精明，可以用在凡人身上，在修道者眼里却是不存在的。陈仙不过12岁，仅比若水大了两岁，心思澄澈，纯一不杂。修了一天的道后，心境便已经摆在了超脱凡人的位置上。
当他们不再是妲己眼里的蝼蚁，成为与她同等地位的人物。倘若继续重蹈之前的行径，那便不是偷窥，而是亵渎。
陈仙能这么快理解其中的道义，不难看出他颇具道心。若水由此可以断定:在这个与“道”绝缘的世界，陈仙应该便是第一个触及大道的人。
“好了，俺知道错咧。”陈神苦着脸说道。
脑子没有陈仙灵活，不代表他傻，否则他哪会心甘情愿地被亲弟弟肆意“侮辱”。正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陈神知道他说出这般话便应该被抽。
陈仙冷笑道：“别的不说，你没瞧见那女神仙看师父的眼神仿佛要滴出水来？作为师父的徒弟，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有完没完咧？”
陈神的脸面实在挂不住了，怒道：“你是我哥还是我是你弟？”
“我这不是给你讲道理嘛。”
眼见沙包大的拳头横在眼前，陈仙的气势顿时荡然无存。
“哼~”
陈神收回拳头，走到前方少年身前说道：“师父，我总感觉你和那位女神仙早认识咧，你们到底啥关系啊？”
“现在几时？”若水答非所问。
“哦哦~”
装模作样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陈神眯着眼睛一脸的八卦样：“若水，你和她...”
陈仙同样好奇地把耳朵凑了过来：“对对，你们是刚认识吗？我怎觉得你们好像认识了好多年、好多年...”
什么关系？
若水一直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妲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生命，所以和她在一起，若水倍感亲切。
至于关系...他也想不出他两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感情。
说是陈家兄弟那样吧？怎么听都有点奇怪。
说是和赵家那对老夫老妻一样吧？又有点别扭。
说是道侣吧？他还是个孩子啊，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陈神如同若水肚子里的蛔虫，嘿嘿笑道：“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说完他还用双手做了个一箭穿心的猥琐动作。
“不是吧？”陈仙嘴巴张得老大。
“那你说，还能是啥？”
“呃...”
陈仙无从反驳，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几乎和他差不多。
男女之间除了那种关系，还能有啥？
“不是。”
“别骗我们了。”
神色平静至极，若水说道：“真的不是。道心告诉我，我那个‘神’还没有成熟。”
他是修道之人，拥有总管全神的“道心”，他不懂爱，却不妨碍他知道，他和妲己之间那不是爱。
“啥？”陈神一脸蒙圈。
陈仙却是点了点头：“他的意思是，他还不知道爱是什么。”
陈神疑惑道：“你不知爱，又如何不知那不是爱呢？
“你不是我，又如何知道：我不知爱，却知道那不是爱？”
陈神顿时不止一脸蒙圈，脑子也有点晕。
“陈仙，你来。”
“好咧。”
陈仙想了想，说道：“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来不知道爱，所以你不知道那其实是爱，也是完全可以断定的。”
若水笑了。
昔日师父和朋友惠施出游，在濠水的一座桥梁上辩“鱼”。今日，他和朋友在浐河边辩“爱”。
不管是“鱼”，还是“爱”，有道友同行，修道才有乐趣啊。
“请回到我们开头的话题。你说：‘你不知爱，又如何不知那不是爱呢’，就是已经知道了我不知爱而问我，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们，那是我的道心告诉我的。”
“......”
虽然没有辩过若水，但陈家兄弟也从这段对话中体会到了修“道”的妙处。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无比迷茫与排斥，但当了解到其中奥妙的时候，才会真正的喜欢甚至痴狂。
陈神目中露出羡慕：“我也好想拥有这样一颗道心咧。”
“会有的。这百日静下心来认真修道，以你们的天资应该不难。”
两兄弟大喜：“真的吗？”
“我还能骗你们？”
若水唇角一挑，显出略带戏谑和恶意的弧度：“不过修道切忌被七情六欲所控制。看你们俩的定力，我估计有点难，还需从源头上做起。”
“怎么做？”
“未成功筑基之前，不得沾一滴酒，不得沾一丝情欲”
“酒”字肚里一柄剑，“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代富贵之人，如果自己把持不住，就难免会死于酒色。
之所以百分之99.99的人类没有道缘，是因为他们在初具灵智时沉迷这两样东西而毁了根基。
若水虽然知晓陈家兄弟现在对“酒色”不感兴趣，但那是他们还未碰到所谓的“契机”。就像昨日的家宴，就像清晨他与妲己的邂逅。
如果不是他道心已成，“酒色”定会令他堕入凡尘，泯灭众生。
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两兄弟问道：“酒没问题，情欲是什么？”
若水淡淡说道：“就是色欲。”
“偷看姑娘洗澡？”
“差不多。”
“我说是啥咧，不看就不看呗。”陈仙自信满满道。
“糟了！”
陈神一拍大腿：“俺爹说要给俺张罗亲事咧，那不是色欲吗？”
若水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十四了，俺爹要让俺来年开春娶亲生子，所以和隔壁村子的万家定了亲，听说还是赵爷爷做的媒咧。”
古代的男子十四、五岁娶妻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水不便阻拦，只是有点担心：“那个时候你没有入道怎么办？”
“一、二、三、四...”陈神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松了一口气，“足足一百多天呢，应该能吧。”
“不能怎么办？”
“不知道。”
“让你爹往后缓缓。”
“不行。”
微微一愣后，陈神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和万家换了生辰，送了聘礼，连日子都定下咧，哪有往后缓的道理。这不侮辱人家吗？老爹定要抽死我咧。”
“哎呀，以不变应万变。”
陈仙说道：“先拖着呗，拖一天是一天，万一你提前入道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对对，好主意。”陈神眉飞色舞应道。
“你还是退亲吧。”
六个字如一盆冰凉的冷水砸在陈神的脸上，砸得他身体僵住，如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
“退..退亲？”
“没错。”
目光如刀锋一般的锐利，直刺人心，令人不由心中战栗，若水说道：“之前我还考虑你能否赶在成亲之前入道，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只有退亲。”
“为什么啊？”陈神满脸不解，眼珠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面孔透出青白。
若水看着他认真说道：“因为你的心不会静。”
“不...不会的。”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陈神拼命拍着自己的胸脯：“你要相信我。”
若水对陈仙说道：“你信吗？”
陈仙摇摇头：“不信。”
“那咋办嘛！”
陈神快哭了，只觉得心口发慌，六神无主。
因为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退亲啊。”
“我不敢咧。”
说得轻松，你是不知道俺爹的厉害？陈神语气沮丧，声调低沉，显得一蹶不振，话语中透出一股对未来的绝望和无助之感。
若水摊摊手：“那我没辙了。百日不能筑基，便代表你与道无缘。这辈子逍遥快活数十载，倒也不错。”
一时间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了，沉重且闷，叫人难以忍受。
陈仙开口问道：“那修道呢？”
“以你们的资质，至少可看尽人间数百载繁华。”
陈仙差点一蹦三尺高，摇着陈神的手臂面红颈赤：“数百年啊，哥，你千万不要糊涂啊！”
“数百年...”
眼神炽热，陈神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死就死了，回去俺便对老爹提出退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