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白牙：“昨日出事后我立刻派人去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想不到。”
南宫歆瞥了他一眼：“还算灵醒，查到什么了？”
“咎高超，祖籍陇右道兰州，隋末时其父逃避战乱，举家迁到长安城开了一家兰州拉面馆，到了咎高超这一代，已算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了。因为出生陇右道，他家的拉面手艺又冠绝长安，所以机缘巧合下咎高超受到了太宗陛下的青睐，被认命为东宫伴驾。”
南宫歆皱眉道：“没了？”
程处默无奈点头：“没了。该查的我都查过了，我可以保证没有疏漏。这姓咎的一家三代都只是西市的普通百姓，日子过得说富不富，说穷也不穷，典型的殷实小富户，背景干净得跟白纸一般。也就这几年他时来运转，长孙皇后怀孕时吃了他家的一碗兰州拉面，说了几句高兴的话后，他才告别了平民阶级。”
“这么说，还真的是冲我来的。”
赵玉树点头，经过一层层抽丝剥茧般的猜测和排除，现在基本已经能肯定，对方必然是冲着他来的。明知陈大狗和他的关系还敢下手，可见对方并不忌惮他的身份地位，陈大狗这事还只是个开始，他们真正要针对的，是他赵玉树。
“太子殿下，我们这就开始了？”
......
......
长寿村里，白天的新闻余热似乎没有过去，家家灯火未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天色暗沉，连星光都不见一分，只有桌上闪烁的油灯在秋风中不安地跳动着。
若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陈神面色怆然，沉默坐在他的身后，看着浓浓的夜色发呆。
陈仙一脸苦笑站在二人中间，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难以忍受的沉默最后终于被陈仙打破。
“若水，我爹他犯的事...严重吗？”陈仙讷讷地问道。
写字的手一顿，若水对他正色道：“莫要胡思乱想，你爹犯了什么事？他是清白的！只是被小人算计了而已，你要做的，就是要相信你爹，相信正义，跟任何人都要理直气壮这么说，自家人都弱了气势，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
陈仙点头，挺起了胸脯大声道：“对，就是被小人算计了！我爹是冤枉的。”
若水笑道：“你看，人一旦有了底气，是不是感觉世界都干净多了？朗朗乾坤，泱泱圣唐，无论任何事情，白的黑不了，黑的都白不了。”
话说的不假，但陈仙明显底气不足，愁眉苦脸叹了口气：“可是...倘若真的喝死人了咋办？”
好小子，胆敢质疑我的人品，若水冷冷问道：“那你怎么没死？”
“我怕是我们身体好，才没有立即毒发......”
陈仙话音未落，陈神人影如飓风般闪出，直接飞起抬起一脚，将陈仙踹翻在床上：“孬货，有你这么跟师父大人说话的吗！”
陈神发出雄狮般悲愤的大吼，脸色黑的吓人:“你在怀疑若水害我们不成？”
陈仙默不作声地起身，一脸羞愧道：“对...对不起。”
“算了。”若水摆摆手，知道陈仙只是心急之下慌不择言，并没有恶意。
陈大狗身为长寿村的大地主，年年都被乡亲们评选为“感动长寿村十大人物”，这样的好人从未作奸犯科过，今天却犯了命案，而且迟迟未归，夜晚还要在牢里度过。
他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喝好？有没有住好？有没有被欺负？
饶是若水想着想着都会心绪不宁，陈家兄弟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以预见，今晚的长寿村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话匣子打开，若水也不好收回，于是安慰他们道：“你们不用担心，清者自清，陈伯伯不会有事的。”
“嗯。”陈家兄弟淡淡应了一声，兴致显然不高。
还想再说几句，若水忽然发现砚里墨汁所剩无几，只好向后招招手：“没墨了，赶紧过来给我磨墨。”
刚教训完老弟，陈神非常自觉地当起了砚墨童子，见若水在纸上写了满满一页，忍不住问道：“若水，你在写什么？”
“写字。”
“我知道你在写字...”陈神苦着脸，叹道：“我不识字啊。”
若水不耐烦道：“既然你不识字，何必自取其辱？”
陈神：“.......”
“好了，搞定。”
若水将写满字的白纸放在一边，斜了陈神一眼，哼道：“继续墨，还有呢。”
“啊？你到底在写什么咧。”
“那张写的是‘神仙茶’的秘方，要交给衙门给陈伯伯证明清白用的。”
“什么！”
陈家兄弟大惊，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
若水惊讶道：“你不想你爹出来了？”
“当然想！”
陈神嗫嚅道：“但...这是你赚钱的宝贝啊。”
心里一阵感动，若水叹了一口气，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莫说是这秘方，就算是修道的法门，为了陈伯伯我都会交出去。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陈神，陈仙，你们与我和亲兄弟没啥分别，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兄弟之间不是一幕短暂的烟火，而是一幅真心的画卷，一份交心的相知。
友情是相互的，若水相信如果有一天他有难，陈家兄弟也会义无返顾地迎头而上，不惜与天下为敌。
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但一定会。
“若水......”陈家兄弟霎时热泪盈眶，感动地一塌糊涂。
“行了，收起你们的肉麻嘴脸。给我磨墨，我还有一封信要写呢。”
“信？”
“嗯，给...爹的信。”
陈神闻言睁大了眼：“赵...赵伯伯？”
若水非常不耐烦道：“快点。”
陈神呆怔地看着他，愚蠢的样子令世界绝望。
良久，陈神眼睛一亮，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忙不迭地点头：“是！”
......
......
眼睁睁看着若水写完一封信，虽然陈神不认识字，但他却很怀疑若水是否在欺负他的眼睛。
因为他只看到了偌大的白纸上，若水只写了八个字，八个大字。与第一张密密麻麻的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给赵伯伯的？”
“怎么？有问题？”
“没...没有。”陈神不敢质疑神仙父子的智商，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可若水，谁去送信呢？你要知道，我爹和赵爷爷数十年在长安城都没有见过赵伯伯。”
若水没好气道：“没人送，我吃饱了撑得写这玩意？”
“我可送不了。”陈神先把自己摘了出去。
陈仙叹了口气：“唉，哥拜托你下次多动动脑子，给神仙伯伯送信，当然要神仙姐姐出马咧。”
“呃？”
陈神微微一愣后，顿时大喜：“原来如此！神仙姐姐出马，咱爹有救咧！”
若水和陈仙重重叹气，捂脸哀叹，对某人的智商表示深深的悲哀。
.......
.......
万事俱备只欠神仙，陈家兄弟百无聊赖地待在房间里，打了好几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长寿村的灯光渐渐开始一个接一个熄灭，若水他们三个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地等待妲己前来。
陈仙实在困得不行：“若水，你确定她今晚会来？”
“嗯。”
“为啥咧？”陈仙不明白若水会如此充满自信。
“因为我病了。”
好一个自恋又自负的理由，陈仙无言以对。
陈家缺少了主心骨，整个白天都在鸡飞狗跳，赵老汉为了镇住场子，今晚搬去了陈家住。何管家被吩咐过来看家护院，此刻他的房间灯管也早也熄灭。
“你们困的话，就回偏房睡觉吧。”
陈仙认真道：“不，哪能让你一个人在这等咧，我们陪你！”
陈神理直气壮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熬夜自然也要一起熬才是......”
“随你们便。”
若水也不再劝，依靠在窗前，绣着紫薇花的清香，闭眼将自己的神识透过窗户，伸入了院子中守株待...狐。
以妲己的性子，看到陈家兄弟在，她是一定不会进来的。
若水等的便是她踏入院子的那一刻。
凉风飒飒，月淡星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透过挂树的树影，一阵风过，树影摇曳如同鬼魅。很快，院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若水的神识里。
她的身上散下清冷的微光，若水可以勉强看清她的五官和身影。
想不到一场秋雨过后，她的境界有了极大的提升，现在便连他的神识都无法捕捉到清晰的样子了。
来者似乎看到了他屋内的人影，脚步刚刚落下便要离开。
若水轻轻喊道：“进来吧。”
妲己于是走了进来。
“神仙姐姐。”陈家兄弟微微躬身。
“嗯。”妲己淡淡应道。
接近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妲己不喜欢他们，却也不讨厌。
倘若对他们唯一的好感，便是这句“神仙姐姐”了。
“怎么？有事？”妲己问到正题。
若水不答，嘿嘿直笑。
“到底怎么了？”妲己走近了才发现若水脸色不大好，白里泛着青，不由关心地问道。
“陈伯伯出事了。”
“嗯？”
若水指了指陈家兄弟，叹道：“就是他们老爹。”
“嗯？”
若水说道：“我想请你帮帮我。”
妲己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的问道：“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这是‘神仙茶’的配方，还有一封信，请你一并帮我转交给他。”
“没了？”
“没了。”
“我走了。”
“嗯。”
“哎呀，若水，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啊。”
“请神仙姐姐办事，还不把礼物逃出来！”
陈家兄弟觉得有必要和若水讨论一下他的人品问题。
妲己身形一顿，凝眸望着他。
若水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拿出道符：“对了，这个送...送你。”
妲己的眸子忽然闪现出一丝光亮，望向若水掌心处流光溢彩的道符，挑眉问道：“送我的？”
“嗯。”
妲己接过道符，惊异地盯着的变化，脸上神情半是喜悦半是惊讶，眼光也变得温柔。
“喜欢吗？”
妲己楞了一下，接着噗嗤笑出了声。
一个人神色可以伪装，言辞可以控制，却无法也不能教唆身体一并假装无碍。比如此时此刻，若水神色未变，颤抖的睫毛却已经将他背叛出去。
“喜欢。”妲己说道，神色认真至极。
若水闻声而笑：“喜欢就好。”
“走了。”
“嗯。”
将道符放进怀里，妲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若水抬眼一望，见浅淡夜色中，她裙裾逶迤，长发翩跹，宛若九天玄女。
“妲己。”若水情不自禁地轻声念出了妲己的名字。
泪水在眼眶里转，却硬忍住了没掉下来，黑暗里妲己的一双眼眸灿如明珠，就像星空中最为璀璨的星辰。
掌握了知微意境后，妲己对方圆数里的细微动静变得格外敏感。若水嘴边那声便连陈家兄弟都没有听到的呢喃，妲己听得一清二楚。
四海八荒，总是会有一个人，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他会把你的名字叫得婉转温柔，荡气回肠。
前几日对某人所有的怨念，尽数烟消云散。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妲己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唇角一丝笑意如涟漪般轻轻泛起，越来越明显，如同春风吹过冰河，普通至极的脸不复冷漠，温柔的像一波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