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不是已传到了六王爷的孙子手里，刚登基也没有多久！你说四十王乱折腾了那么多年，竟还没完么？”我问花妍，“人人都说独孤皇子个个脑中都有偏执顽疾。你见多识广，快说说这可也是真的么？”

我曾一度怀疑无忌生父十七王爷的早逝与夺嫡相干，更加担心无忌哪天脑子坏了变成疯帝那悲惨的样子。

花妍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道：“你尽费心琢磨这些不相干的劳什子作什么？我只知道，太祖的慕容皇后必是狠狠诅咒过她那负心丈夫的。”

我摇头不解。

“否则，为什么独孤氏的皇帝个个英明神武，却都因为我们慕容家的儿女疯疯癫癫不能成活？”花妍掩嘴笑道。

大祁独孤皇帝一代一代的，确实毛病不少。

太祖独孤桀气死了自己的开国皇后慕容氏，却又忌惮慕容氏的权势，立了她的儿子继位。

自太祖独孤桀以来皇嗣一直单薄。至第三代武宗时慕容氏并无嫡女，武宗却未能逃过情劫。

武宗皇帝开疆拓土一代霸主，却迷恋上了当朝丞相慕容大公子，导致帝脉断绝。

武宗遂从独孤宗亲过继子侄立为文宗皇帝，没想到却将皇室血脉兴旺起来。

当年文宗皇帝继位后强娶已婚的慕容氏嫡女真卿小姐立为皇后，杀其夫婿和一双子女，慕容真卿从此在宫中带发修道。文宗皇帝苦闷之下连纳一百多位女子，在位几十年间生下四十位皇子，无忌的生父便是文宗皇帝的第十七子。

文宗薨前未立遗诏，文宗皇后潜心修道不问政事，朝廷动荡十年无主，四十位皇子并起夺位，号称“四十王乱”。

最终文宗第五子独孤邺因娶得慕容氏嫡女慕容婴，获慕容家支持登基，是为宪宗皇帝。慕容婴便是文宗皇后慕容真卿的嫡亲侄女。

宪宗皇帝为人多疑，杀了不少臣子宫人，手段残忍，故得了个“疯帝”的称号。十几年前，慕容婴的青梅竹马宇文迟已手握重兵，屠宫弑君力保皇后独子君临太子上位。

没想到最后的赢家却是疯帝独孤邺的六弟独孤邪。独孤邪联合几位王爷发动宫变，斩杀宇文全族男子，独孤君临亦很快暴亡。

六王独孤邪封摄政王独揽朝政，将亲子过继给太后慕容婴立为新帝。新帝却在不到一年内和独孤君临以相同死法暴毙在后宫。当今圣上便是新帝独子、六王独孤邪的亲孙独孤不念。

因六王手段狠辣，文帝四十皇子至今只余下十几位，如今又因十二月夜榜单的牵扯殁了两位。皇帝、王府、世家之间的势力纠葛，恐怕要再次抬上桌面，推倒重来了。

“可我前日看到了你三叔宣旻，拐了他的人牙子今早已吊死在东市菜市口，看来你三叔重回府上便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我说。

“你不懂其中内情。”花妍摇头道。“这十七王爷的世子，是个面上古怪手段冷硬的。”

世人皆知当年文帝盛宠十七王爷，甚至亲自为他降旨婚配了一位慕容嫡女，可惜他流连烟花早失了争位的资格。

后来疯帝即位，慕容媛独子、世子独孤无忧更是深居简出不问政事，整日面具遮脸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十七王爷自三叔出事了常来府上走动。我去不得前厅，但听前院儿当差的回报说，那十七王爷世子虽嘴上只说有宣旻的线索，却对宣旻走失的整个过程了如指掌，甚至比我们还要清楚。”花妍道，“我们慕容家满京城寻了小半月，还是从他嘴里才知道宣旻是被人牙子拐走的！这竟是明着威逼了！”

“今天早上我祖父得知那绑了宣旻的人牙子竟当众死了，便断定了必是独孤无忧绑了宣旻，再来恬不知耻的求娶慕容氏嫡女争位！”花妍说，“没想到无忧世子平日里那副斯文懦弱的样子，竟都是装出来的！祖父气的发了好几道帖子要见媛姑奶奶，十七王府却闭门谢客，消息竟递不进去。”

我唬得四肢发冷，要说独孤皇子干出这种事情还真不意外。传说当年疯帝求娶慕容婴不得，便当众夺了她的闺阁清誉迫她出嫁，这才勉强得了慕容家的支持登上帝位。

我疑心那日和人牙子交谈的人，看起来和无忌一模一样，有可能正是独孤无忧。但是我不曾听无忌说他有个双生哥哥。

我忙问：“那十七王爷世子既是来求亲，可留下庚帖，生辰是哪日？”

花妍不解问何意，还是默了他庚帖上的生辰出来，却比无忌大了一岁多。

这便奇了，如我和花妍这般相似，仍能明显分出两人区别。那人和无忌太像了，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对自己过目不忘的眼力还是十分自信的，不禁摇头。如果不是双生，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无忌绑了慕容宣旻。

可我心里虽认准了那人决不是无忌，不禁头痛。我也从未听无忌提起他和十七王府里有什么瓜葛，自十七王爷殁了，他们早已断了往来。

若慕容宣旻真的在独孤无忧手上，性命应是无虞的，且应是好吃好喝供着的。可那天看他在灶台里难过的样子，却总觉得有点不那么对劲。

难道独孤无忧竟有那么大的胆量，和慕容昊唱空城计？

想起宣旻的同胞哥哥慕容宣晟这几日还到处胡闹惹事作乐，我不禁为九岁的慕容三少爷感到伤心。

不对！若慕容宣晟也参与在这其中呢……

“花妍，宣晟和宣旻关系如何？”我忙问。

“你竟怀疑他？我二叔已是上报朝廷的世子了，又怎会容不下幼弟？”她说。

“你二叔……真如表面那般荒唐不羁么？”我又问。

“你何出此言？你哪里看出我二叔荒唐了？我二叔虽是大王氏所出，可我也是佩服的。慕容宣晟四岁起便开蒙了，每日寅时起身读书练剑至今雷打不动，因为太勤奋还吐过几次血呢！”花妍提到在外名声颇差的宣晟竟一脸自豪。

“只是他平日里结交一些放浪形骸的王孙公子，自是有他的用意在，只是我不喜欢罢了。且那些人也不尽是狐朋狗友，无忌……就很好。”花妍羞涩道。

“不单我二叔，慕容家的男儿世代入朝为相，稍有不慎便会引得合族粉身碎骨，活得小心谨慎，梦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加之慕容子弟天资本就过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花妍忽压低了声音说，“东厂和龙骧卫日夜监视，连一片垃圾都不放过，就等着京城里这些世家子弟犯错儿，我们这些人平日里活的战战兢兢，又哪敢做一件荒唐事呢！”

花妍句句都是对慕容氏男子的骄傲维护，末了还补充一句：“若吴浪真能作主把你嫁给我二叔或者我哥，也算是你这个市井小女子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听花妍这样一说，我的心如堕冰窖。不仅独孤无忧在演戏，慕容宣晟只怕正谋划一出更大的好戏。不论无忌是否知晓双方面目，都必然早已陷入双方排布的棋局。

这场世家王侯间新掀起的权力漩涡牵连甚广且越卷越深，连吴浪和承尘也身在其中。

吴浪要把我嫁给慕容嫡子，真是姐姐的意思么？还是把我当成承尘一般，做了他保住滔天权势的一颗棋子？

慕容宣旻的失踪只是开端，无忌更是早已泥足深陷，却不知他们在其中各自扮演何种角色？

“我自幼便定了未婚夫婿，他待我极好的。我必不会让吴浪毁了我们的亲事。”我问花妍，“下个月你太祖母寿辰之后便走，你心里可准备好了？可舍得？”

“虽我和宁则哥哥是国公爷原配长孙，这些年看似过得恣意风光，我亲生祖母和母亲留下的产业和嫁妆其实已快被爷爷续弦的夫人大王氏掏空了。”花妍道，“这事儿一家子老小全都知道，却无一人站出来给我兄妹二人作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平日里我只见花妍在府上骄横跋扈欺负别人，却不知背地里竟有这么一桩公案。

“只恨我亲生祖母和爹爹娘亲都去的太早，长房一脉如今就剩我和哥哥兄妹二人勉强维持。我牙尖嘴利事事拼抢才能留了这么个独立的院落。偏哥哥是个懦弱的性子，每天被拘在大王氏身边给二叔他们跑腿，前途早已没了什么指望！”花妍握拳锤桌叹道，“我只舍不得太祖母罢了，她一向待我们极亲厚的。”

“况且这独孤无忧内里实在肮脏阴险，更不能为了换回大王氏的儿子便牺牲了我自己！大王氏若想换人，须得用她亲生的嫣姑娘去换！”花妍恨道，“事到如今，我便告诉了你也无妨。我爹爹和娘亲死的早有蹊跷，下个月祖母生辰一过，我要让大小王氏血债血偿！”

我大惊，不仅南宫府上，连看似热闹花团锦簇的慕容府上，也有这般深的阴险争斗么！

我心中直觉承尘和无忌身边潜藏了重大的危险。虽无迹可循也要提醒他们及早提防才行。

“之前我托你教我的活计，你可学会了？”花妍问我。她半年前央着我去跟成尘街变戏法儿的把式匠们学大变活人的手艺。

“那可是人家安身立命的本领，没人愿意平白传授与我。”我说，“不过，小仙儿姑娘已同意帮忙了。”

小仙儿一家都在成尘街上变戏法，我从小跟她学了不少偷天换日的手段。

花妍若要从国公府上逃跑，手上少不得磨练些真本事，便是间接通过我从小仙儿那学到的。这么说起来，小仙儿还算是她半个师父呢。

这些年我们一直谋划着让花妍在成亲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诈死或者消失，从此改名换姓隐居市井。她已为这事儿在自己院子里存了不少机括。

我正要与她详细商讨，却听见有人在窗棂子上敲了个六短一长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