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承尘从牙婆手里接走了慕容宣旻，但承尘做事一向讲道义，不至于杀一个女童灭口。”我在月牙儿眼中分明看到失望，但我决不相信承尘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今天早上本要送你回家，你为何看了那婆子的尸首，便不回了？”我隐隐觉得，这小丫头必在牙婆的尸体上看出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看你是个没主意的，这大叔又是个多余的，跟你们说了也没什么。”月牙儿一脸嫌弃对我们说，“当时我故意取了能证明我身份的包银耳环送了那蠢婆子，还特意帮她戴上。那对耳环看似普通，却是家里特地为压住我命里八字打的，家里人一看就知是我的。那婆子好招摇打扮，我本以为家里人看见了便能循着线索接我回去。没想到早上见那婆子尸首上竟没有这幅耳环。”

“那有什么奇的？许是人家放家里没戴或者是当掉了？”花千岁被她看的不耐烦，问道。

“你当时也看到尸首了，注意到了么？”月牙儿转头问我，仿佛考验一般。

亏我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又要被她小瞧了去。

我闭目思索片刻，忽然睁眼道：“我明白了！那婆子的尸首上，两只耳垂的肉都被撕扯破了，那耳环不是她自己摘掉，而是被人硬扯下来的！”

“好在你还不是笨到不可救药。”月牙儿难得勉强满意点头道：“那婆子身上还戴了银镯子和金戒指，若是遭遇了抢劫，为何这些大件的金银首饰还在，却唯独丢了耳环？定是有人看出了这耳环的来历，不想让我回家罢了。”

“这小丫头心眼也忒多了！”花千岁作毛骨悚然状对我说：“你不要学她。”

我却顾不上这许多，忙循着月牙儿的引导继续思索。

“你是说，杀这婆子的人是你家里人？”我不禁惊呼，又忍不住接着她道思路推测：“且这人可能是个身量甚高的男子！我记得婆子眉眼附近沾了几滴向外飞溅的血迹，想这耳垂应是在婆子活着的时候站着被人从下至上扯坏的，那么这拽耳环的人必是凶手。且那婆子已比普通女人高大几分，此人应比婆子还要高上不少，是男人的可能性更大！”

月牙儿点头。

“喂……女人心机都这么深的吗……”花千岁此时看看月牙儿又看看我，跟见鬼一般，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

“你家里可有比牙婆高大许多、又能认出你这耳环的男子？”我忙问月牙儿。

然而这时她却有意不答了，只低头紧蹙着眉。

我知道她心中应已有了计较，也不勉强她，只问她：“你可认识慕容宁则？说起来他还是慕容宣晟的大侄子呢。”

月牙儿闻言猛一抬头，脱口而出问道：“你怎知是他？”

花千岁在一旁嘿嘿一笑，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还好还好，毕竟年纪尚小，还不至于成精了。”

这个幼稚的举动遭到了月牙儿一阵眼风凌迟。

“刚才有个人对我说，他猜测慕容宣晟后来被慕容宁则带走了。”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找到了杀牙婆的凶手。

独孤无忧那日没能将我灭口，竟连牙婆也失手了吗？我自忖这可能性实在不大，其中应还有隐情。

有一种可能，是独孤无忧帮慕容宣旻承担了杀人的罪行。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合谋！

如今几乎可以确定的是，慕容宁则找到了失踪的小公子却没带他回府，还杀了人牙子取走信物不想让月牙儿回府。

可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

想起昨日跟在慕容大少慕容宣晟身边唯唯诺诺的慕容宁则，那人清淡得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他身量很高么？我竟是也不记得了。

无忌常说，让人察觉不到存在感，是一种极聪明的本事。

这慕容宁则在花妍口中是她恨铁不成钢的懦弱大哥，如果他真的做下了这些事，藏拙的本事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慕容氏现任家主定国公慕容昊娶了两位夫人。

先夫人与长子儿媳早亡，留下慕容宁则和花妍两个长房嫡孙。继夫人王氏育有两子一女，便是二少爷慕容宣晟、九岁的三少爷慕容宁则和十二岁的大小姐慕容嫣。

二少爷慕容宣晟前年行过弱冠之礼后已承袭了世子爵位；身份尊贵的长房长孙慕容宁则今年十九岁，却失了承爵的机会。

据花妍说，她和宁则平日里受尽王氏打压，二人虽是长房长孙却只有面上风光。不仅继承产业和爵位早已无望，祖母和母亲留下的嫁妆也在慕容昊的默许下，几乎被瓜分殆尽。

花妍在慕容府里磨砺得牙尖嘴利才能求得苟活，她胞兄装傻藏拙整日跟在慕容宣晟身后，必是存了更大的志向。

“花爷，若你生在个勋贵大宅里，父母和亲生祖母早已没了，属于你的一切产业爵位都被继祖母的儿女夺了。如今你有个机会救了继祖母被绑架的小儿子，你会让他活着回去，还是暗中灭口？”我问花千岁。

“花爷我最怕这些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可若是谁夺了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嘿！我必得要那起子黑心的孙子把肠子都吐出来个干干净净，一分钱一寸田也不能叫外人贪墨了去。还得绑着丫跪到我亲爹娘的坟头磕满八十一个响头才勉强算完！至于灭不灭口的，让黑心忘八活着遭罪岂不更加解恨！”花千岁答道。

月牙儿难得安静听我们说话，攥紧了小拳头，半晌念了句：“看来这只是刚开始，我且要长远住在这，回不去了。”

我上午问过花妍，她并没听说府上也走失了哪位小姐。这月牙儿的身份一时半会儿还真是猜不透。

然而一旦锁定了慕容宁则，对于我们这群专职浸淫市井的下九流来说，在京城地界上找个人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一件事。

我心下有了主意，便用小刀从卧房墙上取下一块不起眼的墙砖。这砖本是中空的，我用刀柄轻轻一敲那砖，外层便如蛋壳般碎裂。

红色的砖泥脱落，一只幽蓝色的蝴蝶从砖内施施然飞出。那蝴蝶两翼上的纹路像极了人眼，褶皱的两翅逐渐舒展，幽深的蓝色瞳孔仿佛着了魔要把人心智蛊惑了去。

那蝴蝶并不飞走，只轻启两翼悬停在空中。月牙儿开始还用指尖逗弄着它，待看清翅膀上的眼睛，猛的唬住了大叫起来。

“你怎么养了冢蝶？！”花千岁忽然发狠捏住我手腕，厉声质问我：“谁给你的这邪物？这是用死人腐化的精气滋养出来的虫卵变的，最为邪祟。你一个女孩子如何养得？”

“这是一个世家小姐从西域得来送我的，我却不知是这般来历。”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十分震惊。

见花千岁立时就要毁了这蝴蝶，我忙道：“花爷，如今这蝶尚有用处，麻烦你且暂留它半日！”

于是我将这蝴蝶能够追踪承尘身上香粉的事跟他说了，求他暗中保护承尘，再寻一些有用的线索回来。

花千岁轻功了得，心中也极好奇这耗子令的目标，便带了冢蝶走了。

如今就只差找到慕容宣旻了。

平日里江洋在的时候，他算这楼里所有做偷儿的上司，我是无论如何不敢摆谱托大的。

然而说到底，我毕竟是耗子巷寡妇楼这一辈人里排名第一位贵重的姑奶奶。寡妇楼一向由女人作主，这大姑奶奶的身份摆在东市，也是能撑起几分门面的。

如今江洋被囚，承尘领了耗子令，老太太、溶月和几位干娘又忙着办晚间的堂会……一时间寡妇楼反倒空了，剩下的全部人手反而可以为我所用。

我派遣了小虫儿让他散出令去，要他紧急调用东西两市所有酒馆伙计、商户帮佣和街巷摊贩，细致描绘出慕容宁则三日内的全部行踪，一个时辰都不能漏报。

同时又叫了本就在慕容府上当差的砚心立即来寡妇楼回话。

我从屋里搬了张椅子放在欢喜干娘房门口石阶上面的平台上，学了承尘夜里在南宫府上的作派，让月牙儿沏了杯茶站着服侍充个场面，便端坐在椅子上盯着院门口等着。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本来算得上空荡的院落里已满满登登跪了五十几人。

一眼望去，说书的、跑堂的、要饭的一堆，里面混着几个衙门当差的兵丁，还有那么一两个戴帽子的富户老爷。

除了一位大叔手上鸟笼里的八哥儿不停聒噪外，倒是没一人敢喘大气，也没人敢出头说话，都跪伏在地上耐着性等我发问。

我头一次装腔摆谱，略有心虚，额头鼻尖不禁沁出了一层虚汗。看时候差不多了，我跟月牙儿摆了个手势。

她得了手势，便恭恭敬敬将茶盏放在我手上，向前一步亮开一嗓子悦耳的童音，大声对阶下一众人等发号施令起来：

“今儿诸位能在我们姑奶奶面前露脸，皆因三日之内有个相干的人物曾入了诸位的眼。烦劳各位街坊按照见到慕容宁则的时间，分前天、昨天和今天站成三列。这三列站好之后，相互商讨了遇见人的详细时辰按照早在前晚在后的顺序调换站位。待我们姑奶奶问好话之后，在门房登记了姓名和家宅地址，东市的明年三月之前各位家里的孝敬便可免除了，西市的可领50两纹银带走。”

月牙儿将我之前吩咐她的话大声学了出来，毫不怯场。虽是奶声奶气的，却又尽透着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