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下心神回瞪着慕容宣晟，竟有那么一丝恍惚，疑心他是独孤无忧。

我反手扣上他腕上脉门，轻而易举卸掉他手中的扇子，不由得低声惊呼道：“你是谁？”

慕容宣晟刚才一出手就轻松制住了我，功夫实在不错，一看就是长年练武的行家。而我现下这一手出其不意的试探，必引得他本能还击，他却将扇子拱手让我。

再说，他用扇子抬我下巴这一下，像极了那日在慕容府上逼问我令信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本来无忧和无忌生得一模一样已经令人称奇。就算是双生子，也应有细微的差别，他们却生得分毫不差，连声音也是完全相同。

而慕容宣晟的骨骼体量，竟与无忧无忌有七八分相似，易容之后实在难分真假。我不由得在脑海中搜索慕容宣晟出现过的片段，去分辨每一段出现的到底是谁，却被打断。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独孤无忧索性不装了，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却也没有将面具摘下的意思。

独孤无忧那吊儿郎当歪在椅子里的样子倒是和慕容二少在外的浪荡品行如一。

“人的手最难掩饰。你虽将手也化了妆，却只改变了肤色，骨骼和用力的习惯是盖不住的。”我道，又问他：“刚才那位被打的是真的慕容世子吧？他已回府了？”

独孤无忧微点了点头，却看向我身后，凝起眉头。

“大哥，你怎么来了……”红豆在我身后嗫喏，看了看我的神色，不敢上前。

果然，她早就都知道了！果然从头到尾我都是蒙在鼓里的一个傻子。

“红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这样骗我！”我问她，却将对承尘瞒我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在了她身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忙上前抱住她轻轻抚慰着：“是我不好，不该把火都撒在你身上的。”

“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的！之前我只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哥哥，就是无忌呢！”红豆急的直跺脚道：“而且我也不稀罕这劳什子大哥！你倒是给评评理，哪有明知道身份还带着堂兄弟来嫖亲妹子的？！我现在……现在……”

红豆呜呜咽咽在我怀里哭起来。

“你这小丫头，被无忌宠得无法无天。实话告诉你罢，你的便宜大哥倒不是我，带着皇帝来嫖你的也不是我，不过被我恰巧赶上罢了。”独孤无忧走到包厢窗前看了看台下，将窗板阖上，回身意味深长看了我们一眼，道：“你们稍后该各自去哪儿，全看楼下那几位贵人的心情了。”

“你不是我大哥？那……你为何与无忌如此相像？”红豆脑筋兀自在转，死死盯着无忧的脸看去，百无可解。

我看清楚无忧眼里不屑的嘲弄神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无忧定是无忌的孪生兄弟无疑了，那么莫非红豆不是无忌的亲妹子？

想到这个关节，我不禁心若擂鼓。却听“嘎吱”一声脆响，包厢门被一个军人打开，身后还跟着一名龙骧卫。

军士应是承尘的人，龙骧卫怕是无忌的。这次太后带着承尘来十七王府，没有通知无忌，看来是还不信任，或是已经产生了嫌隙。

“太后娘娘请三位去前头叙话。”军士朝扮成慕容世子的无忧拱了拱手，又对我和红豆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还算恭谨。

军士在前头引路，戏楼二层廊子窄小，我们三个排成一队纵着前进。我正要上前和红豆嘱咐几句，却被身后的龙骧卫扯住了袖管。

我忙回头去拨这人的手，却见他瘦长的腕子上露出一块鸡心形状的血红色胎记，虽面貌简单易容过也还是原来那副泼赖样子。

“鸡皮？”我对他做了口型，忙去偷看前面引路的军士，幸好我们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你不是冰月的亲妹妹，你愿意嫁给慕容宣晟。”鸡皮将几句话快速吹进我耳中便匿了踪影。

等我回过神来，我和红豆已跪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假慕容宣晟行礼后便挑拣座位到无忌旁边去了。

我和红豆趴在地上行跪礼多时，头面贴地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腿快要酥麻的时候，忽听得周边万籁俱寂。

得了太后赦免我们再站起时，偌大的戏楼早已空了，宾客和宫人侍卫们已经遣散，就只剩下太后、皇上、无忧、无忌、承尘、我、红豆……和南宫怜？还有姐姐？

我大胆抬眼打算去观太后和皇上，没想到正对上太后那双极美的杏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神。

太后娘娘……不就是慕容府上秘密房间里的墙上挂画里的美人么？难道说，那间院落竟是她的规格么？

太后看起来四十有余五十不足，自有一段华贵风韵，看起来如溶月般似老非老，却没溶月身上那股子仙气。她回看我的眼神也充满惊诧，却多了一层我无法理解的隐忍情绪。

我这厢早已神游物外，太后竟也似没魂儿了似的望着我。我们两个一坐一立不知对看了多久，我汗流浃背，想起了寡妇楼老太太日常观我的眼神酷刑。

“这孩子你便养着罢。”良久，太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便再没我什么事儿了。

“是。”姐姐起身福礼答道。

太后脚前加了张矮凳，姐姐就低头恭敬虚坐在凳上。

得了太后的旨意，姐姐将我领到她身后站定，我便学着她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自求多福。

“这孩子……是叫红豆吗？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的语气比刚才对我说话多了一丝温度，有一种溢于言表的关爱透出。

“是。”

我听到红豆柔婉对答的语气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听得一声脆响，是皇帝手中的茶杯滚落了。

“你是……”皇帝开口问。

我偷看了皇帝的容颜，可不正是那日在红豆绣房前醉倒的少年么！他今日穿了龙袍便装看起来成熟了几岁，神色有些许怨怼，却绝无当日的孩子气了。

“民女红豆，是文帝爷十七子外室生养的孩子，年幼时被拐卖到东市琵琶巷折柳阁为娼。如今赖家兄维护，将我赎回门第，有幸得见皇上太后天颜。”红豆说罢，又伏在地上要行跪拜之礼，却不料被太后起身拉下。

红豆这几句说得不卑不亢铿锵有力，让我心中也不免为之一快。是啊，我从小认识的红豆志气上一点都不输给要做大侠的承尘，是咱们大祁京城里一等一的风尘将军！

太后仔细端详着红豆的脸，丝毫不掩饰目中流露出的慈爱之情。皇帝的脸色却甚是惊恐，到底年幼压不住，全都显在脸上。

想是皇上也无法承受同姓堂兄妹混乱血缘的事罢，真不知他日后知道红豆有孕该做何反应。希望总是不要让红豆伤心才好。

“好孩子，你受苦了。可能你年纪小，还不懂得自己的身世。当年宇文迟大将军被诬叛乱，宇文氏全家抄斩流放，你和承尘是幸存的两个。承尘是宇文迟嫡亲弟弟宇文逸流落在外的儿子，你却是宇文将军亲生遗腹骨肉，刚好在宇文氏遭难那年出生，被十七王爷庇护起来了。”太后道。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就连无忌的表情也极其惊讶，无忧和承尘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承尘，先把你堂妹领回去罢，给她恢复个原本正经的名字。回去我便下旨认红豆作干女儿，封明珠郡主头衔，赐封地领双倍郡俸。”太后对承尘道，“这几日你先将手头事情放一放，专注办招赘郡马的事务，给你堂妹寻一户优厚良善的人家，以慰宇文将军在天之灵。”

承尘磕头跪谢，忙应了下来。

却不想红豆不谢礼反而跪了下来，哭着求道：“太后娘娘对红豆恩重如山，红豆感激涕零。承蒙无忌哥哥不弃，护了我这许多年，不想竟有今日的好境遇来。只是红豆的身心已有所属，如若意中人也有此意，红豆乞与他共结连理，百年相好。”

红豆说罢，颇有深意地环视了四周众人，又羞涩低下头去。明眼人一看便知，红豆身心所属的意中人便在现场这一群人中。

我见皇帝此时脸上青红皂白五色皆有，却咬紧牙关不看红豆也不作声，只握拳低着头，便恨极了他这没有担当的样子。

僵持良久，太后也早已察觉到皇帝的异状，却只是不点破。红豆此时委屈三分，我恨不得委屈三十分，待要开口为红豆讨回公道，却见承尘站起来解围。

“堂妹快请起罢，堂兄必为你寻得这意中人，助你们结成夫妇。”承尘将红豆虚扶起身，将她护在身后。我却见无忌的眼神见状滑过一丝落寞。

当心肝宝贝护了养了十四年的亲妹子，就这么被别人领回家了，回家前好像还受了很大的委屈自己却不知，估计无忌此刻心中也极难受的。


无忌转头看皇帝，眼神如刀子般，皇帝却只将头深深买在胸前始终不发一言。

“至于南宫六小姐，若能嫁给宣晟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和你父亲皆有此意，宣晟你可愿意？”显然太后并不是在问慕容宣晟，而是在告知他。

南宫怜却也学着红豆跪在太后脚前，哭道：“太后大恩大德，怜儿没齿难忘。怜儿本是庶女，不敢奢望能嫁与慕容公子为妻。朝中一二品官员之嫡女给慕容公子作妾也是阖家的荣耀。”

我看了假扮慕容宣晟的独孤无忧一眼，心想若是慕容世子真在此处，是不是要被夸奖到美得升天了？不禁暗笑。

然而听到南宫怜说下一句，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是怜儿有悖妇德，腹中已孕育了宇文将军的孩子有月余了。”南宫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