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你们干了什么……”

鸡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和花蜃还未眼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等承尘和无忌他们赶到现场，天已经大亮。

我、花蜃、鸡皮三人安静坐在外间的圆桌旁。

从四更天发现现场到现在，除了鸡皮跟承尘他们简单说过几句，还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通往里间的四联隔门早被关上了，只开一扇小门。

龙骧卫进进出出抬着蒙了白布的尸首清理现场，抬尸的人前脚一出来，后脚就有人把门关上。

整个现场遮得严严实实。

“小花，小花。你倒是说句话啊！”冯唐随着承尘一起来的，捏着我人中不停要我讲话。

我耳中塞了棉花一般，人中巨痛，流了好多眼泪，却也无知觉般无法回应。

我痴痴看着冯唐，刚才的画面却如同钉子般定格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惊骇都堵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承尘拉了把椅子坐在我对面，迫我看他：“慎儿，你们当时在现场，可见到活口了？”

我抹了抹眼泪猛的站起，看了看旁边的花蜃，径直向里间走去。

推开门，无忌正指挥龙骧卫搬运尸体。无忌回头看见我，面上不禁大惊，忙撑手跳过眼前的屏障奔到我面前。

“别看，小花。”无忌高大的身子挡在我面前，伸手捂住我的眼睛，试图将我与现场隔离。

羽睫微动，滚热的眼泪从他掌心滑落，我哭道：“来不及了，怎么也忘不掉。”

我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却越发止不住汹涌泪奔。

“承尘，我全都记得。”我深呼一口气，绕过无忌，站在整个房间中心，丝毫不落地向他们描述起当时的情景。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看见了事情的原貌，不管心里有多害怕，我有义务为他们伸冤。

“我进到折柳阁时，四更天的梆子刚敲了第二次，鸡皮在大门口等我没进去。廊子里跟平时不一样，没有醉酒的人，连小厮和老妈子都找不到，我就直接上四层这间房里找柳姨。上楼时听到有女人在唱《小儿语》，圈楼四面的房间有很多人掌了灯，我看见了很多影子，模样像是把耳朵贴在房门上正在听外面的声音。”

“等我推门进了外间，发现歌声正是从里间传出来的。花蜃公子从后面拍我，这时里间歌声停了。我们一起推开隔门。”

我顺了顺气，抹掉眼泪，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南侧和北侧各有四对男女已经死了，表情、姿势和顺序都跟城郊缘觉寺里的飞天石像一模一样。”

“南侧四男四女：

太傅孙大人搂着春姐姐。孙大人头束圆髻耳穿圆环，上体半裸披着一条杏黄色的大巾；春姐姐混身赤裸只用一条彩带遮掩。

户部尚书姚大人搂着夏姐姐。姚大人混身赤裸，腰间缠了一条长裙，脖子上挂了一串菩提子；夏姐姐和春姐姐装扮相同。

户部尚书参事王铎大人和秋姐姐摆了个对弹琵琶的天王姿势。两个人都是全裸，用琵琶遮挡身体。他们一手做了个拈花手势、另一只手抱了琵琶，琵琶上……琵琶上挂满了他们的……内脏。

吏部郎中小王大人手持莲花，冬姐姐手捧花盘背靠背立着。他们两个也全身赤裸，用一条彩带将身体捆绑在一起。

他们八人肢体僵硬，全都面带微笑。肚子都已经爆掉，肠子流了一地。”

“北侧四男四女：

兵部侍郎刘大人双手合十，身边是十二月夜的六月季夏姐姐，季夏姐姐坐着做出在抚箜篌的动作。刘大人和季夏都半裸了上身，用红色的长巾裹着身体。

刑部尚书王钦大人和十二月夜的七月兰秋姐姐面对面弓着身子站着，两个人都是全裸。王钦大人的两只胳膊反扭插在兰秋脖子上的璎珞里，他双手戴着手镯，好像镣铐一般。

詹太医和十二月夜的九月菊月姐姐穿着半透的长裙，挂着彩带，都朝东边做出飞舞的姿势。

教坊司张大人跪在地上，十二月夜的十月子春姐姐用彩带在他脖子上环绕一周，仿佛在勒他脖颈一般。两个人都梳着桃形的仙人髻。

北侧八人和南侧八人不同，虽然肢体也已经僵硬，却都是面带悲戚的哭相。他们没有开膛破肚，但是舌头伸得很长，都耷拉在下巴外面。”

“柳姨穿着日常的衣服躺在屋子中间地毯上，我们开门时她应该刚刚被人割了喉，血还在一汩一汩的从喉咙里流出来。当时南侧的窗子翻动，像是凶手刚离开的样子。”

“当时现场就是这样。”我强撑着心里的恐惧说完，抬头见花蜃正站在人群中看我，眼神清冷。

“所以房间里当时有八对男女和折柳，你们进来时已全部死亡，是这样么？”承尘向我确认。

我看着西面摇头道，“不，还有人。”

“你是说，如果这场景是在重现缘觉寺的佛像，那么现场应该还差一个人？”无忌道。

我点头。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齐齐看向正西方向。

“两列飞天石像中间，应该还供奉着一尊主佛。”无忌道。

众人惊愕点头。

“如果凶手在重现缘觉寺，那么就不是还差一个人，而是两人。”承尘补充道，“缘觉寺的主佛是一尊观音像。这尊观音像有点特别，是男女同体，佛像的反面还背靠背连着另一尊观音。”

听到承尘这么说，我心中不由得微微发酸。承尘从未和我一起去过缘觉寺，这认知兴许来自和南宫小姐牵马走街的那次。

“也就是说，现场算上柳姨应该有十九个人？”鸡皮看看我，见我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花蜃，又转头看看他问道。

“一群官老爷，半夜不睡觉，来折柳阁老鸨屋里和京城名妓摆出这种诡异的姿势，又肠穿肚烂不得好死……贵国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花蜃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

这场景实在诡异，整个屋子充满了内脏的血腥气，混合着几种不知名的香气。

“花公子，敢问你今夜为何出现在这里？”承尘问道。

“那你的女人，又为何也出现在这里？”花蜃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眯着眼睛看我，虎口上还印着我的牙印。

我眼睛定定看向他左手，绑带包得如粽子一般。

承尘不答，忽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用刀尖挑开花蜃缠手的布头。

印了血渍的布条随即向下坠落舒展，只听“当啷”一块拇指大小的刀片应声掉落，正落在承尘的绣春刀面上。

承尘一手翻平绣春刀用刀面接过小刀片，随即转身一个锁喉不费吹灰之力制服花蜃。

“你中毒了？”承尘立刻松开花蜃问道。

“你的女人也中毒了，怎么不关心一下？”花蜃勾唇笑道。

承尘忙跑到我面前，用拇指在我唇上抹了一下，果然刮下一层黑色。

怪不得，咬过花蜃之后我只觉混身僵硬麻痹无法言语，功夫不错的花蜃不仅没有逃跑，还被承尘轻易制服。

“别紧张，烟罗草而已。是让那些尸体僵硬的毒雾，我们开门的时候沾上了点，过个一两天就好了。”花蜃道。

“这刀片怎么解释？”无忌狭长的指骨垫着帕子夹起花蜃手上散开的绑带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下，一双凤眼凌厉扫向花蜃，“可是沾了不少人血。”

花蜃手上的布条已经除去，掌心完全暴露。除了我的牙印，他左手上还有许多尚未干涸的鲜血，右手却十分干净。

“或许，在我进到这个房间之前，你已经在这里了。”我鼓足勇气看向花蜃。

“你这女人真是晦气！”花蜃抹了抹嘴唇也揩掉一层黑色，吐了口唾沫一脸无辜道：“爷可是在你后面进来这房间的啊！咱们一起中的毒啊！”

“不，你早就在里间中了毒，我咬了你之后嘴唇上才中的毒。你刚才的唇色是朱红色，这黑色是从你手上来的。”我道，“也许，你在杀完柳姨的之后听见有人进了外间，从窗子逃出去后，又从门口进来要杀人灭口。看清了是我，又改成让我给你作证。”

“里间通风很差，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龙骧卫仍然能行动自如，说明你刚说的烟罗草并不是通过口鼻吸入发作的。”我指了指无忌手中的布条，正是刚才从花蜃手上取下的那根：“这布条的本色也许不是白色，应该是尸体身上的彩带。户部尚书参事王铎大人和秋姐姐身上一丝不挂，许是少了一条彩带。”

无忌拧眉看向花蜃摇了摇头，将绑带递给手下，再一摆手，几个龙骧卫立刻拔刀将花蜃围在核心。

“小王爷，我今天为什么来，你应该很清楚。”花蜃对无忌道。

“哦？”无忌冷笑，“你只做你应该做的事也就罢了，却不该对掌印大人的妹子存了杀心。”

无忌隔着帕子将我额前短发飞快撩起，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我忙伸手去摸却被承尘一把拦住，他脸色极其难看：“慎儿，你额前红肿起来了。”

我忽然想起夜里刚进外间时，正一头冷汗，花蜃将他的额头覆在我头上。

“糟糕，是红尘误！”鸡皮惊叫起来，“如果没有解药，将会在一个月后全身皮肤红肿溃烂而死！”

我这才发现，原来花蜃这北境人真真不简单，是个心黑手狠的用毒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