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今的齐国国内,地方上有闵王这样的第一号强藩未除,像钰王这样的次一点的地方实力派也在找机会谋求问鼎,但平康这座都城依然因二百十二年的岁月而身居齐国的重心。
由于平康是大宝所在,皇帝御极之地,哪怕北方有闵王这样的强藩,南方有像钰王这样的叵测之辈想要酝酿作乱,平康这座棋盘一样的城光是远处望过去就让人觉得四平八稳,逐渐走近之后,那方方正正的三道城墙更是把稳如磐石刻进人的心里,而城郭与城内百姓的仪态连带着整个齐国维持这一种年迈的健康。
平康城内的百姓今天也很安稳,但位居平康城这座“棋盘”天元之地的齐国皇宫,一个年轻的怒吼连带着奏折抽打书案的声音回荡于内书房。
“昨天是石井、太章两座小城!怎么今天连建忻这等身为治府的大城也被攻破了!大齐的军队都到哪去了?这、这高蛮子与楚勼的兵锋已经直直插进了北疆腹地!大齐的军队都是纸糊的吗?”
年轻的齐国皇帝——王世杰本来还想连骂几声“废物”的,但一看眼前两个当朝大员苦涩的老脸,外加一口气没能一下子提上来,皇帝整个人的胸口瞬时气虚,满腔火气闷在肚子里发不出来,一时间竟然发不出一句话,就连咳嗽的力气都仿佛被卸掉了一般。
王世杰挥手制止了准备走过来替他抚慰胸口的内官,自己一边按摩胸口以帮助顺气,一边示意内官出去。
皇帝好容易才把气理顺,干咳了几下,呼吸才回归正常。
内书令朱仁这才说道:“君上……还是有好消息的,比如风台府——”
皇帝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南边?朕那叔叔的叛乱根本是小打小闹,国朝的下院使不过是路过,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就顺手把风台的乱局掐灭了,先帝与高蛮子打了多少回才令其安定下来,楚勼开国不过两代,其善战之力只怕不会弱去多少,现在这两个凶物合伙南侵,大城与重镇相继陷落,若他们不继续南下而是挥师西征……只怕是这平康也……哼哼!”
十七岁的皇帝所幸轻笑了起来,内书令朱仁一时间不知皇帝是悲是怒,些许汗水从朱仁的额前流过,朱仁哆哆嗦嗦地道:“尚不至于此、尚不至于此啊!”
也不知朱仁是说给谁听。
一旁沉默许久的侍中郎郭怀打破了沉默,出声道:“高、楚两军从北而来,那也是经过闵王的领地而来,从目前的情报而知他们是从东北进入齐境的,闵王最近大兴土木,调动了不少军队,所以东北防线变单薄了,依闵王不肯吃亏的性子,绝不会对这等耻辱视而不见的,往年抵御西边的晋国时,闵王可以听宣不听调,这次为了雪耻,即便君上不下令,闵王自己也一定会出兵与高、楚两军一战,给予惩罚的。”
郭怀的话让皇帝的眉头稍稍一松,对啊,闵王的地盘是北方好大一块,这次就这么被人钻了空子,不会有人不视之为耻辱的,念及这位藩王的力量,还真能和楚、高两军掰一掰手腕。
闵王王恺作为齐国势力最大的王,比位居第二的钰王实力大出去太多,钰王王歆最多在风台的宅邸、庄园多一些,能养养数百名死士,而闵王王恺可是正儿八经地领有四路行省的封地,自己亲自设府,抽用税赋,更是私自开镜台考,用以网罗人才,组建货真价实的数万雄兵。
王恺是一条堪比龙虎的巨蟒,与之相比,王歆不过是一条肥一点的蛇而已。
平日里闵王是悬在皇帝头上的一把刀,如今却成一个可靠的潜在盟友,皇帝心里升起了淡淡的安心,但这安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想到闵王一系尾大不掉,两代人以来,北闵民众知闵王而不知皇帝,闵王攫取权力的行为除了表面没声明造反外,实际上与造反无意了,现在国朝居然还要靠这等反王帮衬,真是窝囊透顶。
再怎么气也改变不了事实,皇帝扶着额头平缓了一下思绪,沉声道:“朕听说赵国闹灾荒已经闹了四年了,各地内乱不断,想来不用顾及赵国了,抽调原本用来堤防西南赵国的兵力,令芳平招讨使金元庆统兵北上御敌!”
说了一长串话,皇帝喝了口茶又缓了缓气,又着重强调道:“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遏制住高、楚两军的攻势,可不能再让局势恶化下去,撑、撑——”
嘴角抽动了几下,皇帝还是勉强地说出了最重要的原则:“务必撑到闵王为了雪耻而发兵。”
正式说完这句话时,郭怀与朱仁微微点头,而皇帝似乎不剩多少力气了。
唤内官进来领了口谕去拟旨,朱仁与郭怀也就此告退。
朱仁与郭怀刚走,皇帝又急急忙忙地找来了捕蛇院总帅——汪功略,刚入中年就发福明显的汪功略一只脚才被内官领着跨进内书房,皇帝就急切地迎上去问:“捕蛇院追捕出逃的阳春一事可有进展?”
“已经将院内的得力干将都撒到最有可能的南方去了,几位副帅与下院使中多是猎户出身,阳春在平康关了那么多年,折损了不少元气,早不及当年了,绝逃不了的。”
世上有两种猎户,一种是以打猎为业的人,但世上还有第二类猎户,他们从很久以前就被豪门大户雇佣,去猎取珍奇之兽来换取比较丰厚的报酬。
有时候珍奇之兽撑死了也就是白额虎之流,而历史上有时候,这些人猎户曾凭自己的本事,围猎过麒麟这种东西。
猎取奇兽自然有生有死,活下来的人会总结出各种各样的技巧,有些人将之奉为家学,随着家族行业的传承而一代代延续。
“是啊,能顺手平灭钰王造反,说明汪总帅的手下确实能力不凡,朕暂且也不急,哪怕能抓回一只也好。”
口头说不急,皇帝急迫的眼神则告诉汪功略,皇帝的心情与说的话是相反的。
随后,皇帝与汪功略又针对高蛮子与楚勼的南侵商讨了各种意外,考虑到假设齐军不堪一用,如果高、楚之军又挥军西征,以至于平康危急,那就以“西狩”为名逃往断云山脉避难,那里有捕蛇人的据点。
当汪功略坐在马车里,走在回自家的路上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汪功略想着阳春的事情。
阳春,是传说中的神鹿,身如翠绿,角若繁枝,每只阳春身上都寄宿着正与负的能量,既可以施以生机,亦可以施以死寂,阳春自身结出的精华,其用处在上古的医书中写了无数种。
平康的秘密花园中曾囚禁了三只阳春,囚禁了足足三代人,今年岁首,被它们抓到空隙,伤了无数周师从而逃遁。
其中,最让齐国皇帝渴求的效果……是治疗“不举”。
“没想到啊,比起南侵的楚勼与高蛮子,君上更在意捉回阳春,用其精华医治自己的不举之症……”
汪功略轻轻地叹,这个秘密逮捕机关的头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似乎也没那么可笑……
不举,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很要命,可以说是除了身家性命外的“第二条性命”,要不然也不会称其为软肋了,尤其是血气无处发泄的皇帝。
国都的危难、皇帝的软肋,这两者皆为国之大事。
“得亏我只需要在平康发号施令就行了,在可能沦为战场的地方找到阳春……只有下面的那些有野心的人才会觉得甘之若饴吧,想为下一任总帅的人选增加筹码,或是争标指挥使、争下院使、争副帅,不同的人啊,总会各种要去争的齐天大事啊!不然,连鹰犬的地位都难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