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台之乱与高、楚南侵这两件大事爆发的四年前。

邵康府水应公塾的某个午后，两个少年人正汗流浃背的躺在校场的草地上不住地喘着气。

除了少年人正躺的一块地及其周遭，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开始野草丛生了，整个校场大部分地方都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两个少年中大一点的那个望着秋日午后的天空，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道：“好、好不容易有、有了个师弟，没成想不好使唤，日子还比以前难混了。”

另一个少年同样气喘吁吁地回应了同窗的抱怨：“是、是杨师兄你太、太懒了，朝、朝食自己去买就行，我、我凭什么替你跑腿啊！”

“我在老师手底下做老末那会儿，就常常给孙师兄和胡师兄跑腿的，唉，也是我心善，不然你哪能这么悠闲？”

面对师兄的作怪，师弟稳了稳呼吸，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是杨师兄心善，是因为杨师兄虽然比我大，但打不过我。”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在是一针见血，师兄被气得一阵咳嗽。

正因为如此，懒散的师兄还看见自己唯一的师弟每天练功，心想着自己要是继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将来岂不是更打不过，为了避免在水应公塾内的“座次危机”，杨师兄天天以陪师弟为名，与师弟对练，师弟的有些功法已经是杨师兄不能领会的了，所以只能与师弟对练容易学习的半步拳，毕竟这个只需要拳脚与简单的行气功夫，有一点毅力就可有所见效。

最近，杨师兄感觉自己行动迅捷，行气的同时，出拳似虎，步动若燕，自己开始有了点本钱。

“杨师兄，你陪我天天练半步拳的基本路数，已经练了小半年，精进不少，我很欣慰啊。”

师弟的话让杨璟想起了这小半年来自己闻鸡起舞，平时偷懒的上午都在练半步拳，下午还要和师弟对练，晚上还要回想每天练的一招一式，这练习至今算是略有小成，杨师兄不禁有些自豪。

自豪了一半，杨师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师弟说了这话，自己又不自觉地感动，到底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啊？

正有些窝火，师弟又说道：“也只有杨师兄你一个人肯配我练，要是你多会一些周术，那就更好了，孙师兄常常外出喝酒，而胡师兄虽然常常请客，但其实骨子里暗含傲气，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不屑于与我互相钻研。”

火被这话冲掉一大半，杨师兄侧过头看了一眼师弟。

难不成……师弟其实挺孤独的？

想想也是，师弟是一年半之前是由老师黄超从平康捡来的，孙捷与自己虽然是朋友，但平时更喜欢喝酒，而胡师兄对谁都是一样的客气，看来真的是因为傲气在作怪，老师也是三天一授课，平时是放养的，师弟感觉孤独是必然。

周师弟是被师傅黄超从平康捡来的，但身为大师兄的胡旭宇难道就不是捡来的吗？

这个想法从杨璟脑中一闪而过，他随即不再想了，而是对眼前的周正鹏劝慰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师弟你勤加练习，俗话说大器晚成，你必有扬名之日，胜过胡旭宇也尚未可知！到时候师兄就在阳回县给你烹制佳肴，为你庆贺！”

一边说，杨师兄站起身拍了拍土，心里又把这句话复述了一遍，心道这才是彰显自己师兄之风的一句话。

“谢师兄吉言，但师兄也一定不会永远留在一个小食店的，我练了一年半步拳，才有师兄小半年的成果呢！我们互相督促，将来一定都会是个人物！”

将来一定都会是个人物，一边喊着，师弟一边爬起身来伸出了拳头，他的师兄会意地伸出拳头，拳头两两相碰，师兄弟异口同声地高喊道：“杨璟与周正鹏！他们总有一天会是个人物！哈哈哈。”

随后他们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奔流在校场上，似野马般消逝在远方。

时隔四年，这句话又一次在齐国境内上响起，只是声音几近嘶哑，这句话现身的地方，从宽阔明亮的校场移到了狭窄阴暗的牢房。

“杨璟与周正鹏……总有一天会是个人物——么？”

杨璟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失神地看着牢房之内仅有的阳光，自言自语道。

语气哭丧，形同二胡之音。

自言自语的同时，还要忍受嘴唇、面颊与脖颈处仿佛都要烧起来的痛觉。

他的囚衣较之前几日多了些血迹。

手脚不时被镣铐磕碰的生疼，背脊被锁链与墙壁的连接处磕着。

看了看墙壁上的几个正字划痕，锒铛入狱已经十六天了。

昨天杨璟的元池乏力，每天稀薄的食物让元气难以恢复，体力亦不断衰弱，每天还要应付专门来教训自己的捕蛇人，杨璟终于是受不了了，昨天连半步拳的基本架势都摆不出来，于是被两个捕蛇人胖揍了一顿，夜里也不能躺下休息。

几乎忍着疼痛是站着睡了一晚上，看着从洞窗溜进来的午后阳光，杨璟在此时此刻想起了四年前的某个午后。

与他一同说出这句话的周师弟已经死了，与他一起要成为一个人物的周正鹏死了，死于狐妖及其党羽之手。

水应公塾不是什么大门派，风台府的官员不会专为这个而探访求实的，一定是当作无名尸骨处理了。

尸体肯定已经依照风台府的规矩葬到了城西，那里是专门处理无名尸骨与弃婴的乱葬岗，而齐国所有城市的乱葬岗几乎都设在城西。

杨璟九岁拜水应公塾唯一的执教老师——黄超为师，一直到十三岁前，对功课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学，要么玩，要么睡懒觉，要么给自己的两位师兄跑跑腿，反正老师是放任自流的。

可以说，为了不被人甩在后面而学点什么的想法，是师弟周正鹏无形中给予自己的礼物。

周正鹏有毅力、有才能，也有过理想，是明念境的周师，这一切都结束在这个春天了。

无论曾有过何人，此人萌生过何物，死去之后便什么也存在了，仿佛从未生过一样。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但要报仇！我还要……”

正说着更远大的理想，杨璟又想起了周师弟，泪水淌过了面颊。

说任何话都很容易，成就什么业绩的人却寥寥无几，曾经一起说着豪言壮语的人只剩下了杨璟自己，知道曾有这么一回事的人也只有杨璟。

“原来……就连说大话都要……”

话至一半，杨璟看着自己所处的牢笼，意识到自己其实哪儿也去不了。

他低声啜泣了起来，话的下半句被咽回了肚子里。

在这世上，为了活下去需要实力，不然连说大话的权力都没有。

杨璟啜泣的时间不长，他忍着肉体的痛与心理的苦擦掉了不断流出的泪，咬紧牙关，开始整理思绪。

九泉下的周师弟，从今往后，我只怕战斗无数吧，猜猜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师兄能撑多久？

杨璟在风台府的牢中抹去了泪水，做出了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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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北方各处的无数百姓正望着残破的屋舍与亲人残缺不全的尸体哭天喊地，更有许多人沦为流民，逃向各处讨食，讨食的人们，免不了沦为劫匪。

沦为劫匪的人们纵然因劫掠而换得一刻温饱，却多数死于被劫掠者的反抗，毕竟，齐北之人尚武，持有刀剑着数不胜数。

更多的人要么在讨食的过程中饿死，要么在逃难的途中被异国的军队追杀或是死于官军之手，这些人，连哭天喊地的资格也正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