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厅里枯坐着两人，油灯已渐渐暗下去，快将灭时，阿岚挑了挑灯芯，那火光再次亮起来，照得阿岚鼻尖犹如生出一点光芒。胥何扭头看去心中莫名有些感动。阿岚的鼻梁挺翘、秀美，一看就不是当地人，应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浪至此，他年纪轻轻在此定居生活，感恩周遭一切，甚至连小小油灯也照看周到。心无旁骛、无牵挂、无眷恋，是这世间难得的纯净为人。

“你从哪里来？“胥何坐在椅子上，双腿已经可以缩回椅腿旁，没有如先前耷拉着。他的两臂搁在扶手上，双手向椅内靠拢。似一个寻走至此做客的旅人，向收容他的主人问道。

“哪里人？是说我生在哪里吗？“阿岚转头看向胥何，这人一下午都没跟自己交流一句，忽然来了一句，怪吓人的。不过阿岚也没把他当外人，只觉胥何心中闭塞，能主动找他说话是敞开心扉的前兆。

胥何默然不语。面前是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盯着自己。

良久，阿岚在他眼前摆了摆双手，心想，这人傻傻的盯着什么看呢，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话也不说了。

胥何不再看向阿岚，好似方才不是他问的问题。而是阿岚在跟空气对谈。

阿岚拨好灯芯，坐回原位，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以前靠乞讨为生，就那种跟着一群人走东闯西的乞讨。因为太小嘛，后来跟掉队了，睡在野地里，饿的浑身没力气，幸好先生发现了我，从此我就跟着先生在低坡寨生活。“

阿岚歪头看了眼胥何，这人还是不说一句话。他略感无趣，便也闭口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阿岚已经靠着椅子睡着。

低坡寨寨门缓缓打开，走进一批人。砰的一声响，百来根粗木制成的寨门轰然关闭。阿岚倏然惊醒，跑到客栈门口观望。赵邦身后是一具原色棺木，有着崭新的木屑味。阿岚心中一紧，狂跑过去险些摔了几个跟头。

赵邦以为这小子是来欢迎自己，张开双臂准备抱个满怀。却见阿岚侧身而过抱着棺木死死不放。

“先生，先生去了？“阿岚哭丧着脸问道。

“哪位先生啊？“赵闲情恼怒道。二十多里，去了又回属实折磨人。他走在最后，缓缓挪动着毫无知觉的双脚。他一个医师，何苦跟着到处跑呢。现在满脑子都是后悔。

阿岚擦擦眼角的泪，慢慢走到棺木后方，这声音和先生极像，莫不是有人安慰他？他又怕戳破这样的安慰，还是没敢踏出棺木范围。“赵先生。”

忽然一根木棍当头打来，阿岚下意识抬手挡住。赵闲情愤愤道：“在这呢，哭啥啊。”

阿岚看着眼前吹胡子瞪眼的赵闲情，破涕为笑，傻傻的。

“来，扶着我，可累了。”赵闲情扶着棺木哎呦着。阿岚立即搭过赵闲情胳膊，跟在一旁走着。

“寨主我可记得你了。”赵闲情抱怨道。

赵邦原本只叫手下人搬回连镖头的尸体。哪知他们还就地造了一副棺木。不然何以现在才回低坡寨。带去的三匹马，一匹让手下骑去送信，另外两匹只好用来拉棺木，谁也甭想坐。偷偷爬上去的赵闲情也被赵邦给拉下马来。好兄弟自然有苦一起吃。

几个壮汉将马牵去马厩，连带棺木也放在马厩里的草堆处。现在夜黑，低坡寨里没有放这晦气东西的好地方。只能跟马放在一处。等顺连镖局过来再运到寨门口还给人家。

赵邦自是直接回了宅中。赵闲情则由阿岚扶着一瘸一拐的送回客栈。

客栈门口，赵闲情拍拍阿岚肩膀，示意他停下。客栈内坐着一个人，低着头，正是昨夜救下的胥何。此时他周身微微泛着白光，与油灯灯光相连，初看过去以为是灯光缘故。细看之下，两种光芒是完全避开的。不如说油灯的灯光很怕胥何身上的白光，与白光接触的边缘颤抖着，波动着。似是有所躲避。没一会，白光肆意铺张，竟有吞噬灯光之效。油灯内的灯芯渐渐萎靡，低垂下去。屋内光亮也随之一暗。

“灯芯又不行了。”阿岚出声道。他扶着赵闲情往前走了一步。赵闲情看向阿岚，哀叹一声随着阿岚进入客栈。阿岚可能没看到。他也老眼昏花了。平白无故冒出的乡野小民，怎会有修士神通呢。

赵闲情实在累了。路过胥何身旁时没瞅一眼。阿岚将他送到后院二楼的房间后，又去准备热水给他梳洗。忙活了好一会，赵闲情坐在桌前将一把白胡须编织成一条小辫，悠闲地喝着热茶。阿岚这才退出房门。没等他走远。房内的赵闲情道：“那人带回旧屋吧。”

“是。”阿岚答应着，轻手轻脚的下了楼。这个时间，后院里的伙计都休息了。他可不敢吵醒别人，不然明天忙活要挨一群人说道。他走到大厅吹灭油灯。抹黑将胥何背起。

“我们去哪？”背上的人轻声道。

“你没睡着？”阿岚道，“去旧屋休息了。”

阿岚出门时一脚钩住一扇门带上，再返回身拉上另一扇门。从袖子里掏出管钥，咔哒咔哒两声，将客栈的门锁上。

看看天色，已是二更时分，街道上少有人来往，马厩里马儿的几声嘶鸣成了这夜间别有的响亮声色。许是白天的事情太多，教一些人过于疲乏，已陷入深深的睡眠中，路过几户人家时，还能听到规律的呼噜声。

旧屋的灯还亮着。徐叔坐在门口的树墩上抽着他藏了多年的叶烟。这种烟可是程家从南疆那边带过来的。以前有一段时间南疆盛产烟草，漫野的烟草蔓延到天际，程家得知商机便买回来，还开了商铺。可惜南疆的烟草地给无端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程家商铺也关了门。就连当时配的赛神仙香料也随之消失。现在徐叔身上只藏着一点点碎烟沫儿。

高悬天空的残月总能让人想起些什么。徐叔盯着那皎洁月光看了许久，却不知自己该想起什么。

噔噔蹬。阿岚快速跑到旧屋前。给徐叔弯个腰便背着胥何进去了。他可不敢管徐叔抽烟。赵闲情敢管，因为他是先生。小彩敢管，她年少无知。阿岚，一个只求温饱的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