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是与徐叔约定的时间。他偷摸摸下床，猫着身子退出门去，在徐叔后面双膝跪地。

今天的夜里没有风，空气干燥许多，胥何心里也有着些许紧张。

下午在客栈内，胥何已有决意。回来时看着阿岚对徐叔的礼敬，他的想法更加坚定。心怀罪恶也好，别有往事也罢，此刻的徐叔已然是一个即将步入坟墓的老人，在低坡寨已是德高望重。

他心思多虑，不如交人半分真心，拜师半分恩义，遂三拜而下，喊了声师父。

听到那声师父，徐叔高兴的像个孩子，把玩着手里的烟斗，眉眼舒展，多年来憋闷的心绪一扫而光。似被这柔和月色所融，灵台清明。他搀着胥何胳膊，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位清秀的徒弟，满意的欣喜若狂。

“师父？”胥何尴尬的看着半天不见反应的徐叔，轻声喊道。

徐叔回过神来，缩回手，心神无主，等下说话是威严好呢还是和蔼好呢？他想起收赵闲情为徒时，那小子死皮赖脸的跟着，自己就算不说话，他都甜言蜜语的在一旁说个不停。哪会有冷场的时候。

“起来吧。“徐叔平淡道。还是不能太暴露自己比较好，不然以后让徒弟逮着把柄，只能吃哑巴亏。

胥何躬身而起，道：“师父方才说的话，弟子都记着了。来日必不敢违背师父训言。“

“好徒儿，那今夜为师便教你《上清伏魔录》。“

“师父先前不是说，此书不是非读不可的吗？“胥何疑问道。他不是不想学，只是想来既不是必学之物，何必花时间与心思在这上面。

徐叔坐到木墩上，招手让胥何也坐下。

胥何没敢真的坐在一旁，而是蹲在近处。

“《上清伏魔录》是每一个修真派门必读之书，虽大可不必去学它，但至少要有所了解。这本书原是一位道祖所撰，用于记录他修行诸事。后来道祖飞升，这本书便下落不明。不过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帝王并非等闲之辈，他未掌大权前便已找到此书真本，不仅招揽天下名士通篇解读，还自撰了一部分内容加上。这便是我们今日所见的完本。“

“既然是真本，看到的人应该很少吧，师父你如何知晓其中内容？“

“哎，真本怎么轻易现世呢，修真界内流传的都是手抄本。据闻这些手抄本是由那位帝王跟前的秉笔太监吕查怀所抄录。所以，你应该能猜到，一人之力耗尽一生能抄多少本呢，吕查怀抄录的数量远远满足不了天下人士的需求，能得到一本便如至宝，抢的头破血流也是常事。“徐叔抽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既然吕查怀抄录的手抄本流入武林，这手抄本也能再抄，为何还要去抢，不是自讨苦吃？“胥何抄录《金刚经》时，有时来不及翻书，都是顺手拿着老胥的录本直接抄写。

“是啊，这就是修真界的诡异，所以我说你才入江湖，便妄图凭借机智走出一条路来，属实笨拙。修真界内每一个灵物都是有灵气的。如何摆脱死物生出灵气，你可知晓？“

胥何摇摇头，他只在书中看过，灵物有着毁天灭地的能力，是天生俱来还是后天巧合，乃至或是编篡，他一概不知情。

“道祖的真本，并不是他随便挥洒笔墨写出来的。这样的高人每写一笔都会将自己的悟道注入笔劲中，一笔下来，可撼日月，可崩山河。吕查怀本就不是简单的秉笔太监，他跟在那位身边多年，自身修为要低也难。抄录真本时，先学其行，一笔一墨，一勾一折，哪敢随意写就。故而，多多少少，也将道祖的悟道抄了进去。“

“那这样说，岂不是吕查怀抄录的最后一本更得其意？“

“这样想又错了。“徐叔笑道。

胥何摸着头，心想，这样还能哪里错了？

“吕查怀也是武修，武修有自己的悟道。他能抄出道祖的道意，自然也能写出自己的道意。晚年时期，吕查怀修为大进，位列名人榜第三。像你师父我这样无名的灵修都想着找传人，他这位高人又怎会失去此等良机。“

“这样说来，他晚年抄录的《上清伏魔录》中饱含着更多的个人私欲，其中的道祖真意可能还不及前期的抄本。“胥何笑着看向徐叔。

“没错，这是头破血流也要争抢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武林中不乏有人抄录吕查怀的抄本，可惜都只有其行，不得其意，读来如废纸一般，大可不必去读。若是当成怪异杂谈看，还能聊以慰藉。“

“师父读过吕查怀的抄录本吗？“既然徐叔知道的如此详细，想必是读过的，读过便知其中些许道意。

胥何打的小算盘被徐叔一眼识出。他手中的烟杆往胥何头顶轻轻一敲，“没有哦。我读的是真本。“

胥何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叔，方才说真本在那位手里，难道还有第二个真本不成，或者徐叔曾经潜入深宫皇院。

“没有，只有一本，没去过宫里，也不认识那位主子。“徐叔说的相当随意，好似真本只要他想看就能看到一般。

“那是如何读得的？“胥何惊讶问道。

“那位帝王身边曾跟着一名道士，你应听过。道士与帝王之间有着匪夷所思的深刻情谊，在其离开帝王身边时，一身坦荡，既无官爵加身，也无钱财相送，独有一本书捧在手上，默默离去。“

他确实听过，在翡翠玉冠巧玲珑的故事里，有这么一个修道之人。“如此说来，那道士是道祖的徒孙，与帝王之情实为请回道祖之物？“

“可以这么说吧，“徐叔站起身来回走着，他坐着还有点累了，”其中内情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呢。我年少时曾跟随族人前往一处道观，有幸在一旁看到《上清伏魔录》。至今为止的修为也是得益于此。“

胥何亦不再蹲着，贴着墙壁站着。他的脚虽不至酸，但也麻了。“是哪一处道观呢？“

“玄元宗，听过吗？唉，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个宗派隐世多年，天下间没几个人知道。就连响当当的名人榜上也没他们宗派的排名。“

胥何摇摇头。

徐叔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轻吐气息，“所以我现在传你《上清伏魔录》道意，你需守口如瓶，切勿外传，赵闲情问起，也不要吐露一二。”

“赵闲情怎会无端问起？“

徐叔沉声道：“他是我的首徒。”

胥何望着徐叔，这位说话里有些俏皮的老头，严肃起来竟有些沧桑之感。他单膝跪地，应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