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屋外，仅有十来平米的空地上，堆积着编织灯笼的用料，角落里有一口水井，木质的水桶搁置在水井旁，里面盛着不到半桶的清水，即便如此，残月还是将自己的全身倒映在这水桶里。

师徒两人站在这极其平凡的屋子前，聊着这世间为数众多的秘密之一，不觉以至四更时分。

此时的夜晚更显其霸道，凉意钻衣贴皮而来，幽寂能钻到人的骨子里，折磨着踏入夜色深处的落单客。

徐叔磕落斗钵里的烟灰，将烟杆往腰间一系。足尖轻点地面，拉着胥何飞出低坡寨。胥何差点没喊出声来，好在心理承受能力不错，很快就适应了。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从高空俯瞰，低坡寨不是很大的寨子，房屋错落有致，盘绕着山体而起，整体向两侧弯曲，和客栈内部的构造何其相似。赵邦的寨子犹如众星拱月一般位于中心。

一路飞行，脚下是一条宽敞大道通往远方，两侧是浓郁茂密的森林。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徐叔来到了他想来的目的地。一条犹如白练的瀑布自悬崖高处喷泻而下，浩浩荡荡，落在水平如镜的清池边。

悬崖拔地千丈，胥何在高空只见瀑布前端声势浩荡的壮景，它之后的河流仿若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所在，看不到踪影。

徐叔眼中不见先前或平淡或搞怪的神色，转而是从未有过的威严。他提着胥何胳膊，两人缓缓落在清池的另一边。周围绿草如茵，深浅有致，不远处更有一座巨型鹅卵石石墩。

清池对面汹涌的瀑布，好似遇到接应它的归宿，落在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哪里？”胥何观视周遭，问道。

“清泉谷。”徐叔坐在草地上，望着瀑布飞泻的方向。

胥何跟随而坐。

“此处还是六盘山内，不过在六盘山里面，低坡寨就在这山体外围，不必惊慌。”徐叔解释道。他一手抚摸着柔软的绿叶，随手摘下一根含在嘴里咀嚼着。

“因这破地方没有多好的条件，此地算体悟道意最好的选择，没有他人侵扰，你师兄也不会过来，可以专注于自身。”徐叔忽然改口，不再称呼赵闲情全名，改为师兄。这个小小的改动，胥何自然辨识出来，以后见着赵闲情都应以师兄相称，而非众人口中的先生。

“道意为何呢？”胥何歪头侧脸，盯着远处巨型鹅卵石，好似那个圆滑的石头，能提点他道意究竟是什么。

“道意，无上真意。对于灵修来说，是专注于内在，沟通灵窍，化万物为己用，内积而薄发的一种修炼途径。”徐叔好似教书先生般，一字一句生硬的讲着。

“我已将修为尽数传你，只要你懂得灵修中的一点道意，便能凿石拓江，武功超过大半武林人士。我在旧屋时用烟斗敲你四下，一轻一重，一缓一急，分别对应灵窍的四方感应。轻为缓，重为急，灵脱壳为轻，灵附壳为重，灵囚于笼中为缓，离于笼中为急。你要分清应对。”

“何为脱壳，何为附壳呢？笼中又是什么？”胥何自负聪明，对于徐叔所言却是听不懂。按照梦魂诀来推理，亦没有可解之法。

徐叔只是静默着，未在言语。过了多时，山谷中忽有微风来，那风中带着潮湿的水汽，打在脸上好是爽快，随之一阵雨没有征兆地将席地而坐的两人淋个透彻。

徐叔脸上扒着软塌塌的灰发，遮住他鼻子以上的部分，“这就是重急，控制不住，释放太强。”他心里寻思着，刚刚只想给这小子演示下灵窍打开，起浪成雨的威力，不想人老了魂体没掌控稳定，反而成了一场猝不及防的阵雨。

他干脆不再坐着，走到泉边看着平静的湖面，免得自己吊儿郎当的样子暴露无遗。想当初，他随同族前往玄元宗，可是一眼就看出了《上清伏魔录》的真意。真是造化弄人。

“哦，明白了。”胥何感悟道。他盯着石头的眼睛发酸，差点撑不下去，这下徐叔背着他，他可以闭着眼睛休息会。如此静谧的地方却深得自然造化，让他有些不自在。看风景，冥想，谈天说地，好像哪一个都不属于这里。

徐叔转头看向他，这小子说明白了，却又不说明白什么。他看着胥何微闭的双眼，睫毛上还沾着方才的水珠。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我明白壳为何物。在书籍中，壳是藏身之所，对于灵魂来说，便是躯体。脱壳，灵魂离体，附壳，灵魂入体。这两样都很难，所以需要借助万物之力，催动自身灵力来达成。万物则是这山山水水，清风朗月。”

“不错，但这都是纸上谈兵，你知道怎么做吗？”

“不知道。”胥何睁开眼，笑道。徐叔逆光而站，一副面向都沉在阴暗里。他的前面，是一双陡然发亮的双目。

“道意果然玄而又玄，只知其意，不知其法，亦是无用。”胥何闷闷不乐的道。嘴唇紧抿。

山中清风徐来，拂过二人身体，连着身上衣物的水分也一起带走，嗒嗒嗒！尽数拍在悬崖峭壁上。

“这便是法。”徐叔直立的身子未移动半分，却无形生出一股压力逼向胥何。胥何始料不及，一个后空翻，倒在草地。

“妙啊。”胥何将双手伸出道高于草丛的位置鼓掌，道。

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个中奥妙，非自悟不知其妙。

原来如此。原来灵修是这般孤独又妙趣横生的修士。

他重新坐定，内视自身的同时不忘感受周遭变化。内里是独立的孤独存在，外界是依赖的喧闹存在。他记得自己救程得生，曾坐在车中熟睡，意识却清醒无比，这才从某一空间将程得生救出。若灵修道意与此相通，便是化无形为有形，作假象为真相。

老胥曾说，是否感受到梦中迷境。感受到的则是他人性命，未曾感受到的则是南柯一梦。那这梦的真实，岂不是脱壳的灵体幻化而成。

他想了又想，终于再次睁开双眼，问道：“师父，法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