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觉得自己已经将法说尽了，眼前的小子还是不懂。他修为全无，能使灵修的武功，只有一二。剩下的全是江湖武功，哪里还有高深灵修学识可展现。

天空残月西移，已经是五更时分。

“你读过许多书籍，可知道法自然？”

“知。”

徐叔哑然，知，何故不知法。

胥何又道：“我虽知道法自然，却属实不知法为何物。师父你天生便是灵修吗？”

徐叔还是站着，不过已经侧过身去，“对，天生灵修，只是天资愚钝，至今修为毫无长进。”

“我想也是了，天生灵修不需打破什么壁障就能知法为何，或许师父你看错我了。”少年说道，心里有些苦涩。可能是老胥的关系，他的梦魂诀便是灵修一类的，自己习得多年，故而给人有灵修天赋的错觉。

徐叔摇头道：“我徐老怪从不会看错人，你悟不透灵修道意，不得其法，应是心中有结。待此结解开，顺应自然，即可得其法之奥秘。况且时日尚早，哪有第一天便学会的，那天下攘攘者，还需这般驱往吗。”

少年笑道：“师父这是安慰徒弟。”

但少年心中略有不甘，他习梦魂诀时并没有这般困难，虽只会得五六分，每日精进却如鱼得水，不见阻碍。他偏不信自己悟不出这灵修道意，下意识的默念梦魂诀口诀，那如梦幻泡影的雾气忽地在他周身飘动。

徐叔眼神凛然，他是见过这种雾气的，在他未离开族人时，修炼功房内每日都会有人置身在这等雾气中，只可惜他并未问得是何原因。莫非此子与自己族内有着某种关系。想来也是，灵修之少，怎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呢。他静立一旁，仔细观察少年周身变化，是否要一问究竟，他还是有些踌躇不定。

少年的灵识渐渐感应到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那是玉冠曾指引的地方。此时的空间却异常狭小，走两步就碰壁。他摸摸脑袋，伫立原地，若有所思。这不是梦魂诀该有的能力，他应该能用心识看到别人的梦境，而不是将自己困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他蓦然发现，自己从未单独施展过梦魂诀，以前老胥在旁，现在玉冠在身。真正独立修行的情况一次也没有。

忽而，无匹修为在他奇经八脉横冲直撞，少年强忍着随着这种蛮横而来的痛楚，控制手臂处的灵力，将其缓缓引入自己的灵识中。处于灵识中的少年幻影，只见得一丝浊气自无尽的黑暗中游来，愈来愈近，直到停在他身旁，自左向右蜷缩成极小的一团，泛着微弱白光。这团白光像极了他抚摸玉冠时见到的模样，不同在于玉冠的白光是无形之物，这一团虽小，却有着自身形体。少年的手轻轻一握，便感是抓住了绒线般的东西，柔软又温和。

没过多久，又有另一丝浊气跟随而来，在那团白光外圈盘旋良久，像是确认自己的归宿，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大圈，渐次朝中间缩小，再缩小，犹如铁链哗啦一声缚住白团。小小白团抗拒着，嘶鸣数次，声音直让旁边的少年幻影捂住耳朵。没多久，它安静下来，好似开始习惯这种束缚而来的强悍力量。如此，陆续又有三四条浊气相仿而来。幻影大为赞叹，再度伸手去摸，触手即感冰冷寒气袭身，与先前大为不同。

胥何的额前已经渗出冷汗，徐叔传给他的灵修修为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许多他现在只能控制住流窜在胳膊处的灵力，身体其他经脉处的灵力，他试图控制却难能撼动，只能任由它们无规则的流窜。这些灵力在他醒来后分明已经安分了，方才却如受了刺激一般再次暴动，他不解其中缘故，只能等下向徐叔问个明白。而灵识之内也出现了异动，原本灵识虽逼仄，却一波无澜，在胥何的掌控中。此时识海翻涌，少年幻影稳不住脚跟，跌坐在地，身体开始消散，先是触摸白团的那只手再是胳膊，半个身子与半张脸。

胥何的一张脸逐渐绞痛起来，如果灵识消散，他必死无疑。但倔强的少年仍旧不信自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他强撑着，想通过灵识寻到灵窍所在，寻到灵窍便知灵体脱壳之法。他这样想着，也如此坚持。

无穷尽的黑暗好似嘲笑少年的坚持，它黢黑的身影逼近那抹即将消散的幻影，意图将其一口吞噬。胥何内心大喊不要，紧绷的神经让得额头青筋暴起，猩红的血色攀上他眼角，好似在下一步就要侵占紧闭的双眼。

白团凌空不动，已经被黑暗所围，由于它散发的寒气，倒是让得凶相毕露的黑暗感到畏怯，停在白团周围，等待着，俟机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徐叔见状，在旁焦急的来回走动。他明明已经抑制住此子三分功力，只要不暴走就不会入魔。怎的，现在仅仅是悟个道意都有入魔的征兆呢。

胥何还不知自己的入魔状况。他心内口诀越念越快，也越来越急，区区四十个字，念来比抄写《金刚经》还要吃力。心力急剧消耗，他的身体也变得虚弱，几近支撑不住坐姿，险些卧倒，又叫紧绷的神经稳住。

徐叔踱到胥何身旁，手持烟斗，重重敲在胥何脑门，下手之重直接敲出一个褐色圆印。胥何忽觉天花缭乱，晕了过去。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敲晕此子。

清泉谷乃是天地造化而成，充盈着天地灵气，已是修行的好地方。但此地对于胥何来说，好似并无用处。这里的灵气虽未排斥胥何，也未加持胥何灵修的修行。

徐叔面对眼前未来的天之骄子，一点忙都帮不上。

胥何的灵识却未因此而消失。少年幻影仍旧停留在灵海中。只不过这片灵海风平浪静，白茫茫一片，已无黑暗环绕。白团浮在灵海中央，似是成为了这里的主宰，当少年仍旧伸出手触摸它时，它却像个乖巧的孩子悬在少年手中，泛着耀眼白光。

低坡寨陆陆续续有了人来人往的吵闹声。

胥何是在小彩的玩闹声中醒来的。

阿岚正对背着他穿着衣服，是客栈伙计的那一身样式。小彩贴在阿岚身后，吵着，“阿岚不陪小彩玩，小彩好可怜啊。”

屋里的人哄笑着，道：“小彩你这样缠着阿岚，他会被小老板骂啦。”

小彩闷闷不乐，两只小手拽紧自己的衣服，好像是它们惹她不高兴，故而小小惩罚一下。

“小彩听话啊，阿岚要忙，你看徐叔都生病了，阿岚不在，小彩是不是要替阿岚照顾一下？”阿岚穿好衣服，蹲下身，轻言细语的道。

小菜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阿岚，良久点了点头。她乖乖的爬上床，爬到徐叔旁边，靠着墙坐着，“小彩照顾徐叔啦，阿岚去忙吧。”

“小彩真是个乖女孩。”一个精瘦的男孩伸手乱揉着小彩脑袋。小彩笨拙的小手在空中扒拉着，妄图打走搅乱的手臂。

“小彩不喜欢你啦，阿银，你的马料还没准备，就在这偷懒，等寨主知道，又要罚你去站桩啦。”

“哎，我就走了，别跟寨主告状，晚起来半个时辰，很快搞定就行了。小彩，我给你抓几只蚂蚱玩哦。”被叫做阿银的男孩不耐烦的回答着朋友的话，两手撑着床板跳下床去，稳稳站在一根横杆前，上面堆着他们脱去的衣服，抓起自己的衣服胡乱套上，便一个弯腰蹿出门去。

“这家伙比门都高了，和阿岚一个年纪吧。”众人嬉笑道。

“是啊，好像先生捡我回来的第二天，阿银就来了。”阿岚给小彩比了个很棒的手势，自己向客栈那边去了。

此时天际如鱼肚泛白，约莫已是卯时。低坡寨的寨门刚刚被推起，门口冷清的，只有寥寥几位路过的旅客走进来。精明的门卫瞅准机会讨了点赏钱，指引他们去是间客栈，便可饱餐一顿，报出门卫的名字，还能额外送上一份小餐。

阿岚走在路上，不时碰到过往的寨民，相互打了招呼。

卖脂粉的婆婆笑道：“今天遇见女客，记得给我拉点客人啊。”

“好嘞，和往常一样哦。”阿岚灿烂笑着，回道。

卯时过半，旧屋里只剩下小彩，徐叔和胥何三人。小彩一只手搭在徐叔的被子上，自己已经打起盹来，头朝下一点，又抬起来，再歪下去，不知如此往复多少次，慢慢斜下身去，侧躺在徐叔身旁熟睡着。

胥何醒了，一直没睁眼。在清泉谷，他冲动之下居然做出了那样蠢笨的事情。在徐叔面前使用梦魂诀，不知徐叔发现了没有。懊恼与悔恨，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真正的情绪。方才听阿岚说，徐叔生病，难道是因为那场雨患了热病？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虽是个灵修修士，身子骨却还是个凡人，那样折腾确实撑不住。

而他现在的身体好似没什么异样，绞痛的脸没有痛感，舒缓的神经与能伸展自如的双手双脚。那会灵识都快散了，自己身陷险境，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徐叔帮忙吧。这个不仅将修为尽数传给他的老人，还救了他两次，这样的厚恩若用毕生来偿还也不为过的。

自己失控之后，好像在灵海中看到了一个与自己相同的身影。但他可以确定那个身影并非自己的灵识，已经残损的灵识如何再去安抚本就有所抗拒的灵力呢。胥何这次没有默念梦魂诀口诀，他只是聚精会神的在脑海里描绘着自己最后见到的灵海摸样，没想到竟然直接进入了自己的灵海，他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站在那灵海中央，有着跟他极其相似的样貌。

“你是我吗？”残碎的少年幻影诧异着，却镇定的问道。

白衣少年缄默不语，他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那只手还是握拳的状态。

“是什么？”少年的幻影又问道。

白衣少年如他所愿摊开手掌，一颗极其秀美，色泽分明的灵珠，悬在他的手心。他的手掌轻轻一送，灵珠便朝着幻影飞来。电光火石之间，幻影还未来得及避让，灵珠已然穿透他的胸膛，渐渐迫近艳红的心脏，那皓白的珠子贴紧因为惊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融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