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何猛然睁开双眼，望见的是稍显破败的房梁，与挂在梁上的各色各式灯笼。

脑海里触目惊心的一幕，犹如真实发生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却并无异状。可能是清泉谷发生的事给他留下了阴影，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爬起身，摸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坐在床边沉思了许久。是在忧虑自己如何能去洛城找程得生。看现在这种状况，是决计去不了的。不说路途遥远，自己不认路，这躺在床上的病徐叔醒来若是发现自己不见了，小人之行与背恩弃义两座道德大山压下来，自己着实扛不住。

赵闲情掀开门帘走进旧屋，他意味不明的瞥了胥何一眼，便到徐叔那边坐下。

胥何看见有人进来，来人又是赵闲情，这张开的嘴突然哑住了，赵老板，赵先生，恩人还是师兄？

空气仿若凝住了，胥何僵硬的保持着看向门口的姿势，没有反应。

“徐叔，收你为徒了？“赵闲情背对着胥何，久久才说出一句话。他年少轻狂时，也曾有踏入修真界的想法，可惜即便怎么缠着徐叔，都不肯教他，说自己不适合入修真界，不如安稳的度过一生，免得遭罪。

胥何惊奇道：“哎，师兄你知道的真快。“

赵闲情长叹一声，“他竟会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徐叔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师兄？“

“罢了，罢了，你方入门，若是有需要师兄照顾的地方，开口便是。想我岁数也不小了，平白多出一个师弟，麻烦。“赵闲情不耐烦道。他取出银针在徐叔额头施了两针，又掏出一枚褐色药丸，塞入徐叔口中，以内力逼进腹内。做完这些后，他到旧屋门前打了点凉水，从屋檐下横放的木棍上扯下一条白巾浸湿，熟练的四角对叠整齐，回到徐叔身旁。仔细擦拭着他的双手，和憔悴的面部。

徐叔咳嗽两声，幽然转醒。他只觉身体极其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微微抬头看去，又重重倒下。小彩的一只手正抱着他的脖子，睡着美觉。

赵闲情见徐叔醒了，自然地用白巾擦起自己的双手来，低垂着眼，也不看向徐叔。

“闲情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姜昆遥他们的事情处理完了吗？“徐叔问道。

“算结束了，查出是魔人搞的鬼，可是疑点重重，怎么看也是魔人有意给低坡寨洗脱嫌疑。“赵闲情擦完手，将白巾甩到搁置衣物的架子上。那架子微微一晃，承住来意不善的白巾。

“我听阿岚说你回来后卧床不起，可能是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小病，没有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他又补充道。

“人老了，身体不行了，随便做点事情就生病。魔人没抓到？“徐叔自嘲道。

“没，赶到那里时，已经逃走了，在附近还发现了连镖头的尸体，“赵闲情沉思道，”连镖头怎么会惹上妖魔呢，看他也不是喜欢送命的人。“

“哦？可还见到一个和尚。“徐叔疑问道。

“徐叔为何有此问，我和赵邦赶到时，只剩姜昆遥一人，他只言见到一位修士。虽然那声巨响确实有佛家之意，怎能断定出自一位和尚之手？“赵闲情不得其解，问道。

“客栈内是否住过一个名叫贪杯大师的和尚？“徐叔提醒道，”进入寨中后，一直未曾露面，那样慈悲为怀的人，在你们争吵不休时都未曾出来主持公道，不觉可疑吗？“

“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贪杯大师和妖魔有所勾结？“赵闲情不可置信的道。贪杯大师，武林中声名赫赫的云游僧人，脾气暴躁，寡言少语，向来不易亲近，所以此人来到客栈后，他没有特别注意。若是注意了还要施舍几天食宿钱，对他来说，是在做亏本买卖。

“话不能说的太极端，若是他的话，那就好理解了。顺手推舟帮了低坡寨一把，还做好事不留名。但这次妖魔和失踪事件联系紧密，可能有魔人侵入寨内了，你操累，多注意些，免得再生出祸端。“徐叔耐心解释道。他都这把老骨头了，要保全低坡寨，实在有些有心无力。

“我知道了。“赵闲情答应道。又不放心，呵责着，”你以后做事别这样急，明明心脏受不了，要人，人我帮你绑在这里就是，自己火急火燎的要是把命搭上，我这个不孝徒弟的称谓可就坐实了，只能到阴曹地府找阎王正名。“

胥何略显尴尬的站在他们后面，不知说什么好。

“好咯好咯，好歹是你师父，给我这张老脸留个面子，再说下去都要被小师弟看笑话。”徐叔笑道，面对赵闲情的揭穿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赵闲情转头看了眼胥何，这人一脸清秀，脸上的红疹褪去大半，比之前更显几分英气，隐隐有种出尘之感。他忽然严肃道：“既然入了门，以后徐叔的健康便由你来负责，多尽几分孝心。”

胥何憨憨的回道：“我会的，师兄，放心。”

徐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下，他一身本领，总算都有了传人，不怕后继无人矣。

赵闲情抚着他那花白的胡须称赞的点点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就在这里陪着师父吧，出事就去客栈找我，不在，就留话给赵思真。”

胥何躬身相送，道：“记住了，师兄慢走。“

赵闲情不自在的甩甩手，跨出门去。东方红日攀升，照得人影疏斜。

等赵闲情走后不久，卧病在床的老者勉强撑起身，靠着墙坐着。胥何赶紧上前帮忙，拽了一床被子放到徐叔身后。小彩的小身躯往旁边一躺，居然还没有睡醒，只是揉了揉眼睛，慵懒着说，“徐叔，你别乱动，要休息，要好病，病好了才能玩啊。“

徐叔勾着小彩的小拇指，笑了。

“昨夜多谢师父相救。“胥何打心底感谢。

“现在感觉如何？“徐叔一手探上胥何脉搏，问道。脉象平稳，看起来确实很正常。

“很好。师父你不要紧吗，听师兄说，是因我才病的。“胥何道。

“赵闲情那个庸医，自以为会点医术就说三道四，你别听他胡说，他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徐叔愤懑道，好似赵闲情欠了他许多银两，打算用给他看病的诊金来偿还，从中做了许多欺瞒手脚。

胥何忽觉自己不该说后面那一句话的，便转移话题道：“师父昨夜可发现我身上的异样？“他想试探徐叔有没有看出他会梦魂诀，或者其他武功。

徐叔没有立马答话，而是四处找着什么，看到挂在木椅上的烟斗，指着它道：“帮我拿过来。“

胥何小心翼翼的取来烟斗交给他。老人接过烟斗，又去翻床角的包袱，里面有小小几包碎烟叶，他取出一包，正准备拆开，想起身边还睡着个总会打小报告的小彩，便将那包烟叶塞回去。擦着手中的烟杆数次，才将其含在嘴中，好解解馋。

他这阵子确实抽上瘾了。他知道自己的反常，赵闲情也知道。所以在抽烟的时候还担心赵闲情忽然上门夺走这个小小烟斗。

但这个滑头的徒弟，这几天似乎没有心思管着他，这到让他还有些不自在。

徐叔吧唧着嘴，像是要看透胥何的心思，盯着他看，“有，差点又入魔了，不过没关系，你第一天修行，没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心性，以后多练，凡事不要多想，集中精力修行。“

胥何被这样盯着，只感背后一阵毛骨悚然，但依旧在徐叔身旁不动，听着徐叔的回答。他想，若是徐叔质疑自己，他干脆将事实脱口而出，虽然老胥叮嘱他，梦魂诀不能让人知晓，那他随便编个名字蒙混过去；若是没有异常，就当没事发生，自己也不多加解释。可他没想到，徐叔会说，自己差点入魔。

入魔与迷失自我差了好几层意思。他也不曾执着追求着什么，怎会刚接触灵修道意便有入魔征兆呢。冥冥之中好似是什么在阻碍他。

徐叔看出胥何疑惑的心思，宽慰道：“别胡思乱想，修行之人本就不易，入魔更是轻而易举，放任自己的欲求扩张不管就行，所以要想走向正途，还需严于律己。“

胥何点点头，再次问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师父将自身修为尽数传给我，当时只感体内灵力流窜，似要破体而出，相当痛苦，但当下却并无那种感觉。在清泉谷时，也是灵力爆冲，无法控制，不知何故。”胥何满脸认真问道。

徐叔拿着烟杆挠挠头，心想，这小子还不会调动灵力，原来还是个武学门外汉。

老人思前想后想着要怎么跟这少年解释，最终皱起眉头，问道：“你知道丹田所在吗？”

少年看老者为难的摸样，以为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心思一度沉重。不想老者沉默良久甩来一个问题。他愚钝的摇摇头。

一只小手探到少年腹部下方，清脆的声音道：“诺，这里这里。”

声音里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嫌弃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