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大禹平天下洪水,受舜禅让而继承帝位,乃开大夏皇朝。
皇朝初立,乃铸九鼎,分立九州。九州者,冀、兖、青、徐、扬、荆、豫、雍、梁也。
虽然大夏灭国已过三千五百年,华夏至尊神器九鼎也早已踪迹全无,然而悠悠九州之地,却历经沧桑,依然如故。
此刻,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尽皆目睹了这一幕奇景——九十八道黑白光柱从武当山道圣金顶而出,巍峨矗立于天地之间,恍如通天之柱,无数虬结之雷残绕于光柱之上,发出低沉的怒吼。
天下大雪,北风傲寒。
金顶之内,那盏千古长明的油灯,忽然被一阵寒风吹熄。
李藏尘坐在地上,奄奄一息地靠在重重的铜鎏金巨门之上,歪着头看向那个一头白发,一袭百裘的天才少年:“长明灯熄,不祥呐……”
黄龙士用纯白的貂裘,细细擦去了手上的鲜血,然而面色恭敬得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枚伴了他十年的棋子。
十年皇极殿的寒窗禁足,他已经将《道圣弈天谱》和《当湖十局》复盘了数千遍。他指尖这枚棋子,原本只是一颗黑色的粗糙石子,在近四千个日日夜夜的摩挲之下,已经光滑地足以鉴人。
抬手,落子。
黄龙士那淡薄的身躯,瞬间被白光淹没。他虽然今年方才二十四岁,却早在见到《道圣弈天谱》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抱定为之决死之心。正如他自己所说,死即死尔,棋不可断。这是他的初衷,也是他的宿命。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十年辛苦,今日开天!
第五十道黑光,缓缓从棋盘上升起,又慢慢刺入苍穹之中。片刻之后,它终于贯彻天地,与道圣留下的四十九条光柱,并列而成大衍之数!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人纵为万物灵长,已不可过界挑衅苍天权威!
于此间一刹那,如巨蟒一般的闪电便忽然凶狠了起来,它们绕柱而行,探头而下,口中吐出无数光电火球,猛然吐射于金殿屋顶,想要将大殿和棋盘一同摧毁。然而金殿之内,不但有道圣之像,更封存着能“镇压周天”的敕字大印。由于它的存在,纵使苍天如何暴怒,雷电如何凶悍,也无法伤及金殿分毫。相反的,武当山金顶居然逆着苍天之力,吐露万道金光,直射九霄之外,随即排空乌云,凝滞大雪。
然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无数雷火在金顶炸裂,随后落于荆州大地。与金顶相距最近的七十二峰,本是草木繁盛,宫宇巍峨之处。然而雷火与之碰撞,立刻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随后将所触之物尽皆化为齑粉,燃起熊熊大火。三千年的积蕴,就此毁于一旦。
为了避免此等雷火滚下武当,流毒于人间,李沧渊纠结良久,最终还是一声令下。随后,道家数百位修道天才立刻走出研易堂,与上四门弟子一道,架起战罡如林,分赴七十二峰,随后化罡为墙,竭力将滚滚雷火围困其内!无尽雷电被囚禁,更是虬结暴击起来,它们划破长空,如利剑直劈万物,誓要将这群蝼蚁灭杀殆尽。
千里之外,天下之人纷纷仰头侧目,注视武当分野之下,光柱盘龙,红光冲天,其景之浩大惨烈,恍如世界末日,令人惊心动魄,神魂皆颤。
武当,今日为天下人抵御天地震怒!
只是金顶之中的黄龙士,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他的双臂,自肩膀以下全部被白光吞噬而尽,鲜血从他的断臂处溢出,顺着空荡荡的衣袖,淌落于青石棋盘之上。
对棋之人已无力执子护盘,于是白光顿时盛烈如日,而黑光随之惨淡如雾。
“龙士……没想到天地之力,竟然恐怖如斯……”李藏尘透过门缝,望向天柱峰外,那张枯干的脸上露出苦笑,“离天门洞开,最起码还要半个时辰,凭我们二人之力……已无力护住这局棋了……”
黄龙世咯血不止,却依旧心无旁骛,目视棋盘,他心中默数目数,片刻之后,终于释然而笑:“古今历代棋圣复盘三千年,我只不过代替先贤落子罢了……今日之战,龙士胆大妄为,与天对弈,行至五十手,纵然道力不足,再难撑开天门,但就棋力而论,尚能胜天半目,至此已尽全力,也算不辱使命,亦不负此生了……”
凡人之躯,比肩圣明。做到这个份上,也就足够了。
“是也!是也!”李藏尘闻言,仰天释怀大笑,久久不停:“我李藏尘……原本是注定老死于沟渎之中,籍籍无名于历史长河之中一名老叟……咳咳……没想到在进棺材前……还能有幸随你一起试探天道,看见雷火淬殿之绝景,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黄龙士闻言,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要回头看看这位名义上的师傅,但是天地浩荡威压,却让他动弹不得。其实,黄龙士根本无需多次一举,因为他的生命之力,也已近油尽灯枯了。
黑光摇曳,已近消散。
青州,泰岳,大成殿。儒家掌教赵慎独立在“昂头天外”的石壁之侧,观看这一幕已经一个时辰了。
“看来天地之力,终非常人可敌。”
梁州,剑阁,万刃山。青山之中,埋葬无数刀剑,兵教掌教许靖篪正在剑冢之中踽踽独行,他的腰间系着一条麻绳,麻绳之下,拴着一条斑驳的嵌金虎符。
“嗨,老李啊,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扬州,震泽,缥缈峰。墨燃牵着沈晴雨,站在巨子草堂之前,神色恭敬地朝着墨子雕像伏首长跪,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长安,御极殿,圣帝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藏有吴嘲风脊椎的九龙壁,他面无无神,心中有些悲戚:“龙士啊,你若身死,寡人之国,该托付给谁啊?!”
……
与此同时,天机府、抱扑洞、绣心社、霜刑宗、白鹿书院……九州无数修道山门,无数修道之士,尽皆望向荆州,他们心中有七分可惜,两分期待,一分悲哀。
天下所有人,都已心系武当山金顶,心系那五十根黑光通天柱!
然后世间并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奇迹,执棋之人在天地威压鞭挞之下,终于气息决断,双目一闭,随后带着一丝笑容,轰然倒落于地。
棋盘颤抖,黑子在震颤中开始离位。于此同时,天地之间的黑柱,就此开始散去光芒!
功亏一篑。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九州天地,蹿起无数金光!
巨子草堂,墨矩剑身和鱼肠剑冲破草堂,随后在昏暗的天宇之中留下一道长长的曳尾,朝武当而去!
大成殿,大成至圣先师的牌位之下,圣王佩和湛泸升入苍穹,朝武当而去!
万刃山,许靖篪腰间的始帝阴虎符泛出万丈金光,灌入天际,带领干将、莫邪,朝武当而去!
大雷音寺,九层塔大佛手中的钵盂,飘然入空,朝武当而去!
长安,尚方阁赤霄、纯钧二剑激荡而起,凭空长鸣,御极殿传国玉玺、皇极殿万里江山图、建极殿始帝阳虎符敢而动身,一同朝武当而去!
关外,置于刘一夫帅帐剑架之上的太阿,南宫身后的承影,李溪臣背后的辟易剑匣,亦是划出三条金光,朝武当而去!
敕字印为心,八件神物,九柄神兵,在金顶之外,汇成一道通天金光。
金光,洒落在黄龙士身上。
断臂重生!
黄龙士睁开双目,虽不明所以,却立刻爬将至棋盘之侧,将棋子重新摆回原位。
黑光再起,更胜从前。神器合力,打散滚滚天雷。
天门终于开启一角……
天下展颜,但是李溪臣和南宫却很烦。他们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辟易剑匣和承影会突然强行离去,更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究竟去向了何方。
万幸的是,他们沿着越来越烫的孔雀河,成功地潜入了神山之内,而且他们并没有被火山熔浆所吞噬。
“南宫,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你的承影和我的辟易,都害怕这里的高温不成?”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南宫哭丧着摇了摇头,一脸郁闷,“承影是武陵剑池的镇宗至宝,要是丢了,我娘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我也是。”李溪臣想到辟易剑匣里还藏着墨矩剑鞘,就是一阵胆寒,“墨者那帮人,绝对比你娘要凶横的多。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不容易就要找到雮尘珠了,墨家至宝和父亲的遗物又给我丢了……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两人摇头不止,大为叹气,但是身后无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是两人越往前走,就越是觉得万分难受,熔浆的高温越来越明显,硫磺的臭气也让他们有些鼻子发酸。走到最后,溶洞甬道的两壁越来越窄,而脚下的石头缝隙中更是开始冒出一个个熔浆冒出的火泡。
“雮尘珠藏在这种地方,早就被融化了吧?”南宫御起四品战罡,但灼热之感依旧透体而入,这让她不禁怀疑起秦倾城的信息是否有误。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李溪臣虽然决心已定,但心中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辟易已失,酒葫芦因不好携带,被李溪臣藏在了巨松之顶。此刻他的背后,竟在高温火山口内,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