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臣用尽手段，就是推不开眼前这扇雕满无数奇怪图腾的青铜门。

一门之隔，其后有李溪臣心心念念的雮尘珠，也有李溪臣和墨溪的未来。

“南宫，借你承影一用。”李溪臣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重现昨晚的奇迹。

“恐怕不行。”明白李溪臣想法的南宫摇头道，“此门之后，必有熔浆，如若剑力过猛，搅动火山喷发，那你要寻找的雮尘珠，恐怕就会随着这座山一起化为乌有了。”

“那怎么办？”李溪臣关心则乱，心中已没了主意。

南宫本就是神经大条，不爱动脑之人，她思考片刻，只觉脑袋中还是一片混沌，只好挠头道：“长公主告诉你雮尘珠之所在，就没有告诉你开门之法吗？”

“没有呀。”李溪臣无奈叹气，“倾城的原话我记得一清二楚，她说‘雮尘珠，相传是朱雀之胆所化，珠中有火炎精华，乃是天地间极阳之物。太极易理，阳极生阴，火中生水，而雮尘珠就藏在孔雀河的源头，赤炎火山口内。’这里面也全然没有一点开门之法呀。”

“这也太扯了吧。”南宫听完李溪臣的复述，只觉得不可思议，“我只知道水火不容，从未听过水火相生。那滚烫的岩浆，岂能化作潺潺流水？”

“水火相生，水火相生……熔浆化成水……”相对于南宫的怀疑，李溪臣倒是灵光一闪，随后把握到了其中关键的信息，“你说我们如果沿着孔雀河深潜而过，能不能进入山中？”

“不太可能吧。”对于李溪臣的提议，南宫那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心脏居然害怕起来，“而且要是你的假设是真的话，那我们游着游着，岂不是会忽然掉进熔浆里？”

李溪臣闻言，蹙起眉头。他也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但他却必须进行尝试：“南宫，你留在此处。最后这一段路，就让我自己去吧。”

李溪臣说罢，给了南宫一个摸头杀，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抬脚，趟入了河水之中，往深处走去。

南宫见状，立刻焦急的阻拦道：“诶，小臣子，你别冲动啊，我们肯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面对近在咫尺的雮尘珠，加上亦力巴里的反常情况导致的担忧，李溪臣已然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再等。此刻，即便前方有千难万险，他也必须赴汤蹈火！

随着一步一步的前进，片刻之后，孔雀河的河水便已没过李溪臣的脖子。

有着幽闭恐惧症的南宫见李溪臣决心已定，只好跺了跺脚，猛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随李溪臣一同往河心走去。

……

大雪依旧，覆盖楼兰，也覆盖荆州。

天下气运共一石，倒有三斗在武当。

七十二峰朝大顶，朝的不是天柱峰，而是道圣留下来的弈天台。

一副无子的棋盘，横贯苍茫三千年，在天地不仁和皇权压榨之下，以孤绝之力，强留九州气运，至今不绝。

这种独撑大厦的背影，恰如道圣雕塑前的那盏摇而不熄的长明灯。

三千年前，始帝立国，北修泰岳，南修武当，以三十万民夫劳役，在万仞绝壁之上生生造出一间纯以九叠绕花铜制成的金顶，数十对紫金攒成的三人高仙鹤，以及数百座依山形而起伏的白玉牌坊。

最后一座牌坊，乃是琉璃所制，它的结构为九柱八孔三重檐，三重檐之顶端挂着“道法自然”，中间写着“生生不息”，最下一层写着“治世玄岳”。

治世玄岳之下，黄龙士与李藏尘一左一右，共同推开了那扇被雷火淬炼的熠熠生辉的铜鎏金大门。

门重达十余吨，但一推便开，白雪反射着黄昏的光，缓缓游过门框，将殿内闭目的道圣雕塑照的格外悲悯和安详。

黄龙士缓步入内，朝道圣雕像做礼叩拜，随后转身坐到了那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棋盘一侧的蒲团之上。

蒲团有刺，棋盘无尘。

荆棘麦草蒲团与手刻青石棋盘，皆是道圣遗物，其内留存无上法则。

黄龙士闭目复盘，深深呼吸，大约沉思了有小半个时辰后方才伸出二指，捏起棋篓中的黑子，轻轻的落于青石棋盘一角。

“啪嗒。”

黑子落定三三位的刹那，棋盘之上便冲天而起一道黑光，黑光穿破金顶，直入青冥。与此同时，棋篓中的白子尽皆开始颤抖起来，随后从中飞射而出，飘然落于棋盘之上。

白子并不占角，而是直接一靠，与黑子直接缠斗起来。

天与人斗，不需布局！

刹那之后，一道白光亦从棋盘冲天而起，灌入苍穹之巅。

黄龙士见状，并不惊讶，右手再探棋篓，开始以道圣棋谱与天对弈起来。

三三，星，天元。

老子三千年前与天对弈，便是以此开局。

三千年后，黄龙士并不另辟蹊径，而是步先圣之尘。

前四十九手，本是定式，故而黄龙士落子速度奇快，只半刻钟，便已完成了前十手棋。然而在这种轻松的表象下，却完全是另一幅暗流汹涌的样子。黄龙士二品之力，每落一子，便觉肩上落下泰山之重，而且随着步数增加，这种重量竟呈现几何增长之态势。

黄龙士落下第十五颗棋子之时，浑身已经虚汗淋漓，脸色如同白蜡一般。

非二品以上不得入弈天台，并不是因为二品以下之人不够格，实乃是二品以下之人如若不自量力，妄想与天对弈，无异于暴殒轻生。

对局进行到第二十子时，冲天而起的光柱已然有四十之数。这些光柱贯穿与苍天与棋盘之间，像一座座桥梁，也恍如一个囚笼，将这副棋盘围困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黄龙士咬紧牙关，以左手握住右手腕间，勉强再起一子。他紧蹙双眉，注视棋盘，发觉白光已将下一步落子之位围得严严实实，避无可避。如若还想按照道圣棋谱行棋，则必须以手探入光柱之内。

然而白光之内，暗藏雷霆灭杀之力。这种力量，并不亚于天罪雷劫！

“龙士，实在不行，就算了。”李藏尘很清楚其中险恶，他并不想这位天才就此陨落。

“死即死耳，棋不可断。”黄龙士模仿方孝孺之语，决意以身殉道。

手入白光，筋骨寸寸裂开，顿时血流如注，焦黑一片。

黄龙士仰天怒吼，奋力将手中棋子摁下。而后数十手，他提尽胸中最后一口气，右手难以动弹后，便换以左手相续，下了半个时辰，终于落子三十三。

离五十之数，还有十六。

黄龙士已无余力。

李藏尘站在黄龙士身后，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不觉间竟已老泪纵横。他活了一百年，其中有无数次想要与天对弈，却又始终没有勇气。他看着年轻人，只觉得看见了他那早已死去的青春。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九州重开气运者，不可使其陨落于天地间。

“龙士，后十六手，就由老道为你抗下吧。”李藏尘说完，手掐一决，御起黄到发橙的战罡，应声套在了黄龙士身上

黄龙士没有拒绝，因为重开天门，不光他们二人共同的夙愿，更是天下修道者共同的梦想。

然而天地悠悠，又岂能为凡人所衅。

二品大圆满，百岁老掌教，在包藏天地威压的白光之下，也只不过扛了六手棋，便已战罡寸裂。那摇摇欲坠的黄色罡罩，犹如风中残絮，再经不起一点摧残。

黄龙士见状，那颗勇猛精进，无所畏惧的心竟然犹豫了。这种情况下，如若再落第四十手，李藏尘必被白光所伤，而他并不想连累任何人。

“龙士，不必担心我。你继续！”李藏尘活了一百年，他只想在死之前，见一见天门洞开的宏伟之景，“速度要快，以老道之力，撑不了太久！”

黄龙士不再犹豫。

第四十手，斩天之大龙！

这是道圣最妙的一手，也是黄龙士和李藏尘最险的一手。

落子棋盘之上，黑光刺破苍天，排开无尽乌云。

李藏尘战罡尽碎，喷出一腔鲜血，随后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落于地。

黄龙士闻听背后一身闷响，想要转头看看情况，却发现肩上之威压，已经让他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一个字都吐不出口。罡气已尽的他失去了李藏尘的帮助，已如风中残烛，万难支撑，败亡只在须臾之间。

“天门中断！”

李藏尘踉跄的站起，决意燃尽最后一丝余力，助黄龙士走完最后一段路。

中断天门的二品大圆满，便是一品之力。一品之力，便可与天角斗。

李藏尘恍如重生！

湛蓝罡气入黄龙士四肢百骸，黑光再柱于天地之间。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八……黄龙士每落一子，李藏尘便苍老十岁，口中鲜血更是不断渗出七窍之外，此番情景，可谓骇人无比。

半个时辰后，黄龙士惨败的脸上终于得以展颜，随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深吸一口气，稳稳落下了第四十九颗棋子。随后天地之间，亮起滚滚惊雷。惊雷如龙，绕柱而下，直刺天柱峰！

武当山金顶，时隔三千年，再现雷火淬殿！

原本仙风道骨的李藏尘，此刻已经皱纹如壑，眼窝深陷，如同一名饿殍。只是他那耗尽生命之力的脸上，竟有一种释然，一种得全夙愿的满足。

……

千里之外，雍州鸣沙山。

释无佛手持佛珠，凝望东南。

九十八道光柱挂在夜空之中，恍如星垂平野。

“阿弥陀佛，李真人真是好手段啊！”释无佛捻眉笑道，“如此一来，苏施主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