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夏侯博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已少了怒意,有了几分无奈:“乔奉之,你到底怎样才肯放了皇后与杜夫人?”
“奴才已经说过太多遍了,等你们归降后,奴才自会放了她们。陛下想好了吗?是要离去,还是要进来?”
门外又是一阵静默,才又传来夏侯博的声音:“乔奉之!朕就好好睁眼看着,将来你在杜琰手中是个什么下场!走!”
外面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夏侯博终是怒而无奈地带着几个为数不多的手下离去了。
一切恢复了安静,聚集在院中的宫娥内侍们也个个松了口气,大家都接二连三地散了。
闹腾了一天,此时天色已晚,总算清净了。这一晚,暂且平静无波地过了。
而第二日,也就是绍元七年五月初八这一日,在杜琰的强令下,走投无路的夏侯博终是选择了归降。一众人亲自开了城门,迎敌军入城驻扎。夏侯博亲笔写下的降书在两军与文武百官的见证下,被当众宣读,昭告天下。传国玉玺也上交了南乾太子。而杜琰则递交了兵权。
夏侯江山就此断送,一国之君就此跌下皇位,对敌国俯首称臣。神威多年的大将军也登高跌重,再无权力傍身。这两位举足轻重之人的归降,为北越史书收上了最后一笔。
归降仪式结束后,文武百官各自回府,而夏侯博与杜琰则留在了敌军军营,安静恭顺的等待着南乾陛下的赐封。或许还可以更贴切的说,两人是被暂且软禁在军营里的。
皇宫,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
江山易主,权责转移,偌大的皇宫里再也没有了主事的尊者,只剩一个尽得人心的乔奉之把控着皇宫。然而,这些都只是暂时。乔奉之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五月春光逼人,凤仪宫的庭院中花田繁盛,芬芳阵阵。那是杜皇后生前命人悉心栽种的名花香卉,在这似水季节里全部绽放了,一簇一簇十分烂漫瑰丽。只是与当下情势一比,就带了几分物是人非的讽刺。
姚暮染站在正殿的廊下,赏完了花,又看着凤仪宫所有的宫人陆续来到院中聚集。乔奉之命他们全部来此,要对他们做出最后的安排。
宫人们到齐后,庭院中人头攒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一片窃窃私语。国灭宫变,他们早已不知何去何从。如今的凤仪宫,只有一颗又一颗迷茫的心。
不一会儿,姚暮染身后的正殿里有了动静。
乔奉之与太医院的两位院判走了出来,院中霎时安静了。乔奉之面向宫人们,肃声道:“都给咱家听着!就在方才,皇后娘娘凤驾崩了!经太医院两位院判大人查验作证,皇后娘娘是病重而崩!”
“不错,皇后娘娘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内脏还有出血之症,气血不供心,骤然猝死,实在难以回天了。”一位院判面带悲沉向大家叙述。
姚暮染听罢,心知自己拿捏对了。皇后越渐病重,本就有困喘之象,气不供心,她选择闷死她,便笃定了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而院中宫人们乍一听这个消息,霎时一片哗然。大家反应过来后全体跪在地上哀哭了起来。一时间,院中全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姚暮染看着哭泣的人群,心道何人有泪?不笑出来也就罢了。
院中正哭声连绵时,忽然,一道尖厉激昂的声音传进了众人耳中:“一派胡言!”
此话传来,哭声顿止。众人都循声去看,只见谢元芷已偷空逃离了偏殿,来到了院中。
姚暮染连忙看了看她的偏殿处,原来那里的守卫也聚集在了院子里,一时间无人看守殿门,便让她逃了出来。
谢元芷扑到众人面前,伸手怒指乔奉之,呵斥道:“浑说!全是浑说!皇后娘娘昨日就驾崩了!你秘而不发,今日才宣!你以为能瞒得过将军吗?他日本夫人到了将军面前,自会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还有你们两个庸医!还有你们这些人!乔奉之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全都等着为皇后娘娘陪葬吧!”
乔奉之听罢,沉着淡然道:“好,咱家这便放了你,夫人是要回府还是要去军营告状,都由得你。”
“来人,送夫人与世子出宫,顺道告诉宫门守卫,不必看守了,从此刻起,宫门出入自由。”
谢元芷见乔奉之真的要放人了,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叫骂了,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说罢,她扭身就往偏殿而去,片刻,她拉上世子出来了,被两位内侍领着离开了凤仪宫。
乔奉之打发走了她,又命人送两位院判离去,待院中再无外人时,乔奉之看向了满院的宫人,高声道:“大家听着!无论皇后是何时驾崩的,国灭乱局之下已无人问罪此事了!就算他日杜琰要秋后算账,算的也是我乔奉之的帐,一切自有我乔奉之来担,与你们没有什么半分干系!你们不必担忧害怕!眼下你们要做的,就是决定去留!”
“去留?乔总管,如何个去留法?”有人问道。
乔奉之高声道:“众所周知,陛下与将军已降,相信要不了一会儿乾军就会来占领皇宫了。你们大家敬我追随我,如今趁我还有微薄之力,我便做主,许你们离宫!愿意离开的,搜刮上这凤仪宫的财物珍宝马上离宫,以后在宫外安稳度日!不愿离开的,也可留在宫中继续当差,即便皇宫易主,鉴于我国主动归降,毫无抵抗,乾军也不会将你们这些下人如何。都听清楚了吗?马上决断!”
话落,人群中乍起议论之声,大家彼此商讨起来,沸沸扬扬。
最后,多数宫人们都决定离宫,一下子作鸟兽散,乱乱糟糟地穿梭起来,有的跑回了下院收拾包袱,有的冲入了大殿搜寻珍宝,场面嘈杂犹如战场。
乔奉之也不耽误,马上拉起姚暮染的手穿过糟乱人群往下院走去。拿上包袱后,他们也要离开了。
“乔总管!”
有人忽然喊了一声,乔奉之一听,回头去看,只见福全与素川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福全见他停下,几步跑近,问道:“乔总管,您与姚姑娘准备何去何从?”
乔奉之道:“我们也准备离宫。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福全的眼眶忽然红了,自苦道:“总管,福全跟了您多年,不愿就此和您分散,福全一无男儿身,二无糊口计,即便出了宫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还不是被人耻笑罢了。还望总管不要嫌弃,无论去哪儿都让福全跟着您!”
乔奉之听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他身侧的素川,问道:“你跟我走,那素川怎么办?”
素川连忙接话:“总管!我也要跟着您与暮染……”
“住口!”福全忽然呵斥了一声,打断了素川的后话,斥道:“素川!休要犯傻!出宫的机会千载难逢,万万不可错过。你还小,应该出宫去,嫁个好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素川一听,眼里马上浮上了水雾,急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跟到哪儿都是伺候人的下人罢了!什么都不要说了,马上出宫去!”福全口气强硬,不容置疑。
素川一听,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只是还未开口,便被他狠狠甩开。
“滚!听到没有?马上滚出宫去!”福全怒斥着推开她,可转过脸来却已红了眼眶。
姚暮染看在眼里,一颗心被深深震动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真情,真的有忍痛割爱的成全。
“乾军快来了,你们到底怎么办?”乔奉之无奈问道。
素川还在默默流泪,福全道了一句:“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匆匆跑去了下院,没一会儿,又匆匆跑了回来,只是手里却多了一个钱袋。
他将那钱袋往素川怀里一塞,冷脸道:“你陪我对食一场,我也盼着你好。这是我当差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如今全给你,你拿上出宫去吧,以后嫁个实诚的好人,生个胖娃儿,一辈子安稳踏实,多好。”
素川一听,眼泪落的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好了!快出宫去!”福全说完,拉起乔奉之就走,乔奉之又拉着姚暮染,三人拉扯了一截,姚暮染停下来,松开乔奉之的手,道:“奉之,你去取包袱,我再劝劝素川。”
乔奉之看了看乱糟糟的院子,不放心地叮嘱她:“好,千万别乱走,就在院子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嗯。”姚暮染点点头,看着他们两人进了下院,又折身回来,却见素川已经哭成了泪人。
姚暮染拉起她的手,安慰道:“素川,别难过了,福全都是为了你好,身陷宫中时别无选择也就罢了,可如今有了选择,有了自由,他不愿误你一生才放了手。”
素川哽咽道:“暮染,我明白的,我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只是我真的舍不得他。也许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太监与宫女在宫中岁月寂寞而逢场作戏罢了,可无人知道,我与他都用了心。他人真的很好,是真心待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