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好名字。奉之,扶她起来。“云策打量完她,和颜悦色道。
姚暮染站起后,只听云策又道:“你既然是奉之的发妻,就别这般称呼了,若不嫌弃,今后就与他一样,唤我师父便是。”
“是,师父,暮染有幸了。”姚暮染乖顺喊了一声。
云策看着她,含笑点了点头。
乔奉之又看向了福全,对云策道:“师父,他是奉之的侍从,名叫福全。跟了我多年,为人实诚,忠心耿耿,奉之抛不下他,便一并带来了。”
福全也连忙跪地行礼:“小人叩见云相国。”
云策浅笑如常,客气道:“本相最欣赏的便是忠心的人。好了,起来吧,都进去说话。”
几人进了帐篷,一阵清淡的松木香味儿迎面而来。帐篷里倒是宽敞凉爽,只是并无床榻,而是摆着一张长案与几把檀木椅,墙边是一张团石三弯圆桌,桌上奉着这个季节新上的瓜果。
云策唤来侍婢上茶,一边道:“这是军中议事的帐篷。此刻殿下亲自带兵攻占皇宫去了,我们尽可放心说话。”
婢女上了茶后退了出去。几人坐定了,姚暮染与福全无话,只安静地抿着茶,听他们师徒两人寒暄问候。
乔奉之细看了云策一番,笑道:“多年不见,师父风采依旧,想来在南乾过的不错。”
云策端着茶盏,吹了吹盏中浮叶,眉眼舒展道:“奉之,你也过的不错嘛,模样越发俊了,已不见了当年的稚嫩,还娶了妻,为师甚是欣慰。”
乔奉之含笑看了一眼姚暮染,对云策道:“无名无分,还算不得娶。恩师如父,他日奉之迎娶暮染,师父便是高堂之位,可要观礼坐镇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待这里诸事平定后,我们便随太子殿下回南乾,到时定了居安稳了,你们再成亲。”
姚暮染听到这里,下意识去看乔奉之,正好迎上了他也投来的目光,只是姚暮染的眼神里有意外之色,而他,并无意外,似乎早已知晓去路,只是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姚暮染明白了这一点,也想起了自己的承诺,无论他去哪儿,她都会追随。于是,她便冲他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乔奉之回以一笑。
云策看到了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宽慰道:“即便远赴南乾,你们也不必心怀忐忑。奉之,这几年你历练有成,此番杜琰归降之事有你一半的功劳。要知道,太子殿下为了稳坐东宫,特意在陛下面前请缨,要带兵出征北越,立下军功。如今你我师徒里应外合,助殿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北越,此功如山,太子殿下十分高兴。这几日,殿下已经在为师面前对你多有称赞了,想来他日,南乾朝堂必有你一席之地,只要你忠心追随,何愁没有好前程。”
乔奉之点了点头:“师父说的是,奉之谨记教诲。不过经此一事,奉之已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师父那颗莫测高深的心。”
“哦?”云策笑了几声,问道:“你都明白什么了?”
乔奉之勾唇一笑间,暗含笃定:“原来当年,师父就已有了伐越之心,所以才命奉之下山,将我安插在宫中,侍奉于皇后座下。而师父则远赴南乾效忠,最终鼓动太子殿下北伐,并在打到北越后给奉之送来密信,要奉之在适当的时机挟制皇后以及杜琰妻儿,胁他弃战归降,这才有了今日殿下不费吹灰之力的军功。”
话落,师徒两人深深相视。
“哈哈……”云策先笑了起来:“你不愧是为师之徒。不过,为师的功劳,你还少说了一件。”
“奉之愿闻其详。”
云策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道:“你可知那宣王夏侯烽为何要主动带头并招揽其他王侯臣服?”
乔奉之想了想,缓缓摇头:“奉之不知。”
云策慢悠悠道:“宣王呐,位高权重,又广结善缘,在诸侯中最具威望。可他年轻时丢了儿子,这是他一生的心病,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为师来到北越后便送了他一颗心药。”
“什么心药?”
“自然是他失散的儿子了。为师来到北越后便派人拜访了他,要他说服诸侯弃战臣服,好处就是为夫会送回他失散的儿子。你说宣王岂有不应之理?”
乔奉之听罢微愣,旋即问道:“师父又是从何得知他儿子的下落?”
“为师早有伐越之心,那时起就知道将来一日会用得着宣王,所以早就找到了他的儿子并妥善安置。如今宣王同意了这笔交易并且做到了,为师便让他们父子团聚了。”
乔奉之听得心服,由衷称赞:“师父果然是大智者,视这天下为棋盘,用多年的时间筹谋一局,真是神机妙算。”
云策笑的合不拢嘴,待笑完后,神色又认真了几分,喟叹道:“奉之,并非师父无义,而是北越病如痈疽恶疮,无力回天,跟着受苦受难的是无辜的百姓。痈疮要经剧痛而剔,这样的家国,也只有经过仁国的征讨,才能长久平定。天下百姓本一家,百姓们可不管谁来做皇帝,他们只知,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稳度日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师父说的极是,奉之从不认为师父无义,反倒认为师父大义,师父心怀天下,格局之大,简直超凡入圣。奉之能入师父门下,是人生一大幸事。”
“好。奉之,可还记得为师为何要给你取名为奉之吗?”
“奉之自然记得,此名意在,师父之命,徒儿奉之听之。”
“好,奉之,你真的做到了,为师深感欣慰。”
……
他们师徒谈的浑然忘我。而姚暮染与福全早已为他们的对话暗自震惊。
此时,姚暮染才知,这场历时最短、最轻而易举的战乱背后的所有真相。他身上的重重迷雾也已随着真相大白而悉数散尽,一时间令她满心复杂。
她早知他不凡的,在她知道他不是太监时,在她知道他会武功时,在她知道他已掌控宫权时,她就已知道他不凡。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最不凡的,竟然是他真正的身份。
智者云策唯一的爱徒。单是这一句称呼,就能轻而易举得到天下多少人的敬重与仰慕。
更让她震动的还是那云策。诚如乔奉之所言,此人智慧超群,手掌翻覆之间,可扭定乾坤。认定了一件事,便不惜多年筹谋,最后漂漂亮亮毫无悬念的全盘落定。此人可敬,却也可怕。
姚暮染心中感叹,侧头与福全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同样的神色,震惊与大悟过后的感慨……
福全侧身凑近姚暮染,说起了悄悄话:“姚姑娘,难怪总管方才弹我额头呢,敢情是我方才说了人家师父的坏话。”
姚暮染看了看他额头上红肿起来的那一块,忍不住失笑:“看你往后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福全讪讪一笑,坐直了身子。
姚暮染也略整仪态,悠然端起茶盏,竖起耳朵继续听他们师徒聊天,可听着听着,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匆匆靠近的脚步声。
“相国大人!小人有事禀告!”
果然,帐外传来了动静。
“进来!”云策应声,帐帘一掀,一位士兵走了进来,跪地道:“相国大人,营地外有一大肚女子领着个孩子要闯进来,她说,她是杜琰之妻。”
话落,乔奉之与姚暮染对视了一眼。谢元芷竟然后脚就来了。
“这杜夫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呐,挺着肚子领着孩子,不安分的留在府里,还特地跑来这里。”福全道。
姚暮染也深以为然,心道她肚子里怀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竟不顾自身与孩子的安危赶来这里,也不知她是真的挂心夫君还是惦记着告状。
“去,让她进来,领她去杜琰的帐篷。”云策发了话,士兵退出去了。
福全见这情形,有些担心了:“总管,这可如何是好?待会儿杜将军听了她一肚子的话,准是要发怒了。咦?杜将军应该不知我们也在此地吧?”
乔奉之浑不在意:“他迟早要知道的,这笔账也迟早要算的。”
云策搁下茶盏,道:“不必担心,如今的杜琰已是折了翅的鹰,能力虚无,只有那双眼和那颗心还有一点昔日的雄威罢了。”
福全识眼色,马上赶在乔奉之的前头拿起了茶壶,恭恭敬敬地为云策续了香茶,一边小心道:“大人,如今杜将军与陛下成了降臣,乾帝陛下迟早要给他们赐封的,来日他们还是要揪着总管不放,可怎么是好?”
“这个不必担心。”半晌没说话的姚暮染忽然出声,几人都看向了她。
姚暮染迎着他们的目光浅浅一笑:“也不知暮染说的对不对,还请师父不要见笑。据我所知,国敌即便归降,也依然是君王的忌惮,就算得到赐封,也是明面儿上的安置,降臣根本得不到任何带有实权的赐封,空有虚名罢了。所以不必担心杜琰来日报复,他虎落平阳,受制于人,手脚远不如从前方便,没什么好怕的。”
一番话落,只见云策的眼里已露出了欣赏赞许的神色:“说的不错!有的降臣还会被君王暗中监视行踪,他们若有不安分之处,君王自有千百种方法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