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那天华城下着小雪，青石板地面长长望过去是一片深色的濡湿。南方的冬天总是少雪，圣诞节时能下雪都已经是天赐了，鹅毛大雪就更加不会妄想。

江寒这人对下雪天没什么兴趣，他怕冷。比起其他一看到雪就兴奋地想跑出去堆雪人的同龄人不大一样，他更宁愿缩在网吧里吹着空调捂着他的小热水袋。

今天他起的尤其早，因为网吧搞活动，圣诞节那天网费减半，所以他五六点的时候就已经带着装备跑来了网吧。

电脑启动的时候，他翻看着手机。洛一一的作息时间很规律，每天六点半就会醒。这些是江寒靠每次她给自己发早安的时间推出来的。

“圣诞节……她应该蛮喜欢的吧？”江寒看得出来，洛一一对那些外界的很多事情都存在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好奇。

烟火、风信子、白雪，这些都是。

那圣诞节这种东西，她应该会更喜欢吧。毕竟江寒感觉她家里人应该都不会过圣诞节，虽然自己也不过。

江寒指尖敲着键盘，打算给洛一一发过去一句祝福。刚按下发送键，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江寒手颤了一下，才发现是洛一一给自己发的消息。他盯着洛一一发过来的“圣诞快乐”几个字，觉得这世界还挺玄妙的。

江寒嘴角微微上扬，“又是六点半，还挺准时。”

跟洛一一聊了会儿，想来是他语气里表达出了一种对圣诞节浓浓的不屑。洛一一看了他不喜欢圣诞的情绪。还问他，不喜欢圣诞节为什么还跟自己说圣诞快乐。江寒放在屏幕的手停住，发现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该跟她说一句，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啧，为什么……哪有那么多原因。”啧声，“可是要怎么回她呢？”

此时刚好电脑完全开机。江寒于是赶紧转了话题说要去打游戏，跟洛一一聊天结束，从而溜之大吉。可谁能想到，嘴上说着要打游戏的人，却盯着游戏里的人物心不在焉地输了十几把都没恢复正常。最后，江寒干脆放弃游戏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心里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情。

江寒，你干嘛跟她说圣诞快乐？

江寒就这么在网吧里空坐了半天，最后直到手机没电关机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插着裤兜绕过街角时，听见从巷子里传来推搡的声音。本着好奇心走近过去，躲在红砖砌起来的墩子后面，江寒看到个有点眼熟的影子。

微微眯眼， “………林月？”他往旁边又走了几步，才看清全部。

林月对面是三个女生，似乎在谈话，说话间有推搡但是没有什么大打大闹。不太像校园暴力，因为林月脸上还带着笑，只是，有些灿烂得异常。相反是对面那三个女生的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厌恶和烦躁。

“林月，你能不能别来烦我们了。算我倒霉了以前跟你当朋友，还知心知底的把话都告诉你，可你呢，转口就说给别人听。你这么爱大嘴巴跟人说嚼舌根，行，我拦不住你。可是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行不行，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一样心大是不是。”

林月表情僵了一下，接着转而又是强撑着一个笑。

“我不知道你原来很讨厌这样，我以为你不在乎的。之前你跟别人说我的事情我也没在意………”

“你现在是还怪我了是吗？林月，你脑子有病吧！”

“…………”

“真是个神经病！我们走！”

林月抿着唇迈了一小步，可最后到底还是没跟上她们。她鼓起腮帮子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长长吐了口气，然后拍了拍脸颊重新扬起一个毫无瑕疵的笑容。可刚一转身，就看到江寒站在一边，冷冷淡淡一张脸。

“江寒？你不会都……”

“从她说别来烦你，后面都听见了。”

“……我还以为你会装作没听到。”

“噢，忘了。”

“没事，现在也不迟，你就当没听到吧。”

“……行。”

江寒站起身，转身想离开。林月想了下还是叫住他。

“等等！”林月几步跑到他面前伸手拦住他。

“还有事？”

“想问你个问题，我看起来……很讨人厌吗？”

“你问我？”江寒有些匪夷所思，他跟林月也没见几面，林月是要朋友贫瘠到什么地步才会来问他这个问题。

“对，就是问你，你快说说我要听实话。”

“……讨人厌也不至于，不过也不讨人喜欢。”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反正我不喜欢。”

“切，搞的我想讨你喜欢一样。”

“……”嗤声，“我求你离我远点。”他还记得自己欠这人两个条件呢。

“哎哎哎，那你觉得我，讨不讨程明浩喜欢？”

“程明浩？我跟他又不熟，你问我？”

“男人不是应该最懂男人，你想想嘛，脑子里想象一下。”

“我拒绝。你要是选择用掉一个条件，我就帮你想。”

“……江寒你这么斤斤计较的吗？！你太抠门了吧！”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乐意就算了，我走了。”

“哎！”林月连忙拉住他，“用用用！江大佬行行好帮个忙。”

“这还差不多，我给你想想。”

对于程明浩，江寒平常不太注意，不过偶尔也看到过他跟其他女生一块玩的画面。像他那种人浪来浪去的，身边女朋友半月换俩的速度，喜欢什么倒也真难说。

至于林月……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机会。

“可能吧。”

“你是说…我有可能吗？”林月瞪大眼睛，“其实我最近也感觉他对我还挺好的，虽然放学总是绕开我偷偷跑掉，但他说不定是害羞！”

“………”你想的真美。

不过他也不能太无情地打破别人的美梦，于是江寒敷衍：“有可能。”

“那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承认喜欢我啊！”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人家喜欢你？江寒表情复杂：“你确定他喜欢你？”

“我当然确定啊！”

“行吧。”

“不过他那么害羞，我主动也不是不可以。江寒，你说我该怎么追他啊？”

“追男人你问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男的啊！”

“可我又没追男人的经验！林月你有毒吧！”

“但是！不都有共同点吗！你想想看，女生什么法子能追到你，我拿去给程明浩试试。”

“……林月，你牛。追我的法子，等下辈子吧。”江寒头疼摆手，“你赶紧该找谁找谁吧，跟你说话我头都大。”

“可我还没问完——”

“给我闭嘴！”

林月撅嘴“……脾气还真差。我祝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江寒转身毫不在意地摆手，“那就下辈子吧。”

回到江家，江寒抬脚踢掉脚上的运动鞋换上拖鞋，慢慢悠悠地走到客厅。茶几摆着一堆杂物纸箱，想来是那个老头又神经发作开始整理东西。江寒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看着桌上的东西，里头有个棕色木质的相册很是显眼。看起来被人保护的很好，连层灰都没落下。他伸手拿过那个相框，照片里是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男人，手臂处画着一花一粗拐一细拐。江寒不懂军衔，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等级，不过大概也不算很低。

这是江父早年的模样。

他听人提起过，老头子以前是军人，还当过部队里的班长。可后来受伤腿瘸了就只能被迫退役。江寒对军人时期的江父没有印象，自打他有记忆以来，江父就是一副天天瘸着腿抽着烟跑来跑去唠嗑赌博的形象。

江寒想着，心里忍不住冷笑：“军人……这算个什么！”

他心中觉得愤懑，想砸了相框，可刚抬起手就听到屋里传来江父的声音。

“你给我放下！！”

江寒冷眼回看向江父，下一秒将相框重重摔到桌上。

“江寒！！你想死吗！”江父一瘸一拐地快速跑到桌前拿过相框，他摸着相框玻璃上断裂的痕迹，眼睛里红了一瞬。

“你以为你天天守着这个相册你把我母亲逼的离家出走的事情就算了嘛？”嗤笑，“你以前是军人又怎样，你现在还不是只知道吃喝赌钱，你现在还不只是个瘸子！”

“你给我闭嘴！！”江父重重喘气，“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我妈走了，你害的小时候我天天身上有伤，是你喝了酒给打的！家里总是大清早有人来催债，也是你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他妈就是知道你是个废物！”江寒声嘶力竭，“瘸了腿只知道赌钱的废物！”

“江寒！！”

“你骂啊！你又要拿东西打我了是吧。反正这些年你没少打骂过我，打死我你也开心是不是！”

“你………你就，你这么想你爸。”

江寒嗤笑了声，语气是无尽的嘲讽：“爸？我从来没当你是我爸。”

江寒原以为他会跟从前一样，拿着棍子朝他身上打，一下比一下狠地打。

可今天他却没有，江寒没有想到。江父只是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抱着那破相框拐回房间里去。他的房间门虚掩着，透过夹缝能看到江父坐在地上，似乎是在抽烟，但江寒没细看。

他仍旧茫然于江父突然地转变，可下一秒又觉得只是他脑子又发什么神经。一股莫名的愧疚和愤懑让他无来由的觉得烦躁，好像自己才是那个错了的人一样。江寒皱着眉，重重踹了一下茶几，转身回到房间。

关门声，震如雷响。

房门之隔下，亲情那瞬间忽然间就变得是那么遥不可及。好像血缘之间的羁绊，都被那扇门隔断了，中间造了一条渠，长去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