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上次为了救我,哭得很伤心?”云翳一遍喝茶,一遍漫不经心地问。
他们虽住一个小院,却很少交流这些私事。
在他的后半生里,没有人会为他哭泣,但他上回在弥留之际,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哭声,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伤心。
他们见面屈指可数,谈不上好印象,她刚来就为他哭得那么伤心,他觉得不真实。
更多的是诧异。
子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道:“为了贪图你的财产,这个答案满意不?”
“那你大可直接看我死去,岂不是更好?”他放下茶杯,说起贪财,想起律师维尔对他说过,她拒绝继承这位与她相伴六年的泰勒财产,后来直接捐赠。她今日说贪财,他并不信。
“可惜没能如愿啊。”她伸了个懒腰,放下茶杯,任由微风吹拂脸颊。
云翳看她不想说真话,也不想再问了,叫了保镖过来,带他去厕所。
留下子衿独自一人沉思,她确实不想对云翳说真话。
凡是她所珍惜的人,最终都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尝过好几次这种生离死别的滋味,再不想经历。尽管她和云翳几乎没有太多的情感,可她还是希望他多活些日子,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浮云。
云翳回来时,就见她怔怔地立着不动,眉头微蹙:“那个疗养院你都快看出花了。”
子衿回神,拉回视线,瞟了他一眼,说:“嗯,那必须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懂。”
“那小子真有那么好吗?我倒觉得赵家那小子不错,你眼光不行嘛。”云翳直接表示自己的不满。
子衿品味着他的话里有话,上回晨光还说老头挺满意的,并祝福他们,可他刚刚的话,似乎……
“你见过我哥吗?”她反问他。
云翳继续倒茶喝,眼皮也没抬一下:“没有。”
“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人家不错?”子衿像个小学生,抓住问题不放。
云翳说:“你辜负了你养父母的苦心。”
子衿没再说话,冷笑了下。
“再多的情爱到最后都是柴米油盐,最终还是要看适不适合。”
这话她听不少老人讲过,想不到还会从他嘴里冒出来,只是情感这种事,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你的那位生父,未必会同意。”云翳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就按下轮椅开关,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保镖在门口,快速拉开门,陪着他出去,留下子衿,呆呆地望着他,直到背影消失……
为什么熟悉她和赵嘉琦的人,都会说他是自己的最佳人选?
就连云翳都没见过他,为何也会这样认为?
*****
苏黎世,晴空万里,许氏饭店门口。
李晨光刚从车上下来,门童就接过钥匙去开车,许晋海早已等候在门口,见他下来,伸手相握,“李总,总算来了。”
“许总,久等了。”
“走,我们进去。”
两人松开手,进了大堂,穿过花厅,走到后面露天餐厅圆桌前坐下,两人面对面,服务生上了绿茶和一些中式小吃,除了瓜子花生外,还有几样新糕点。
许晋海说:“怕你不习惯西式糕点,就尝尝我们刚入手的新茶和新小吃吧。”
李晨光品了一口茶:“新的龙井茶?”
“嗯。”
“还不错。”
“回头给你拿几盒过去。”
“不用,我要回国了。”
“这么快?不参加竣工仪式?”疗养院已经竣工,前些日子刚搞了个封顶仪式,李晨光当时正在漠北忙亲子游活动,没赶过来参加。
“看情况。”
“行,看你安排。”
两人说了会工作上的事情,最后,他话题一转。
“今日见你,我有个私心,想珍藏一些东西。”
“哦?什么东西?”
许晋海边听边给李晨光杯里添茶。
“子衿在米伦小镇继承的那个房子,我想买下来。”
“那个地方的房子没什么价值啊?”许晋海放下茶壶,抬头问他。
晨光说:“只是留个念想。”
当年他在C大租的那套老房子,一直都没退租,只是在想她的时候,会一个人去呆一阵子。他曾找遍无数个地方,想象过与她重逢的场景,但都未始料到会在瑞士相遇。她在那个房子待了5年,还有那陪伴5年光阴的忍冬花,在见证他们一路的不易。
虽说现在赵子衿继承了那个房子,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将来只怕还是会处理掉。
“只是这个吗?”许晋海觉得这有什么好麻烦的。
李晨光接着说:“有劳许总了。”
他日子衿若想留在瑞士,那里也是个好去处,跟爱琴海相对,日日也能相见。
“李总果真是情长之人。”
李晨光苦笑了下:“跟你一样,人生难遇一红颜知己。”
许晋海闻言笑了笑,当年他追康红十几年,圈内人人皆知。李晨光这样说,他也不再继续聊下去。
告别时,许晋海拿出早就备好的两盒龙井茶和一罐忍冬花茶,递给李晨光,说:“李总,带回去品尝。”
李晨光婉拒不过,只好接下。
等车子走远时,康红才从大厅后面走出来,站在丈夫身旁,目光复杂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她道:“他会参加竣工仪式的。”
许晋海道:“因为那个人在?”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他倒是个情种,只要那人不走,他肯定会来。”
“嗯。”
“你这棋下得急了。”
“人与人交往无非是价值交换,我只不过是在之前多投入了点情感而已,即使下急了,至少情感这东西不会轻易抹去。”
“困境相助,显得真心,飞黄腾达,太过明显。”
“是这个理。”
说罢,康红挽着丈夫的胳膊,重新走回大厅。
傍晚时分,李晨光赶回米伦小镇,刚进院子,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一抬头就看见子衿在亭子里专注地弹琴,旁边的云翳在喝茶,两人似乎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前几日,他也见到她在亭子里画画,云翳在旁边看书,彼此互不打扰,却又相互陪伴,怎么看,这画面都很和谐,冲淡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忧。
他甚至想着,如果时光就这样定住也挺好。
“李总,您回来啦?”女佣不知何时看见他静立不动,走过来打招呼。
他一脸淡定地回应:“嗯。”
说罢,提了提手中的礼盒走了过来。
子衿看见他回来,就冲他笑了笑,手中的动作没有停。
“外祖父。”他恭敬地对云翳打声招呼,老头没说话,示意他坐下喝茶。
子衿弹完曲子,才停下来,走到他身旁,李晨光已经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今日弹的这首曲子,是草原的民歌吗?”他问。
子衿点点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他放在地上的礼盒,问道:“什么茶叶?”
晨光伸手拿起来,说:“是几盒龙井,让外祖父尝尝。”
子衿伸手接过来,拆开一看,先取出了两盒茶叶,最后取出的是一罐忍冬花茶。
看着眼前的花茶,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东西……
晨光一愣,心头反应过来,这不是许晋海的心思,而是康红,真是好……算计吗?
云翳瞧见这一幕,冷眼道:“这花有来头?”
晨光略显尴尬,从她手里拿走花茶,解释道:“是我大意了。”
子衿看着他,“今日你们见面了?”
晨光:“我和许晋海谈了点事。”说罢,他就将茶收了起来。
子衿点头,他们有工作上的往来,这是很正常的。
当初,是她一手促成双方合作的,现在,她看到了自己的愚蠢。
“是我太愚蠢,被人利用了。”子衿看着云翳说道。
云翳不怒自威:“许氏集团从你身上没少捞到好处,一盒茶而已,就值得放在心上了,日后还怎么成事?”
子衿盯着他,细品他话里的意思,“他们先前是怎么知道我与你是有关系的?”
那会儿,她与康红相识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和云翳扯上关系,康红又从何得知的?
云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调查你的身世,又不止我一人。”
上回在漠北受伤,她才捋清楚康红的意图,也开始怀疑,康红早在八年前与她相识那会儿,是不是故意接近她的?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转向李晨光:“是你吗?”
李晨光摇摇头,“我并不知道你们认识,否则我……”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他总觉得又不对!
“我记得你说过,当初你在欧洲找不到我时,是许晋海多次喊你来瑞士的。”子衿忽然想起先前的话。
李晨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必那会儿对方叫他来瑞士考察,只不过是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罢了。他们在调查李晨光时,顺手找到了子衿,这心思很深……
子衿忍不住苦笑道,“为了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竟然煞费苦心,着实能看得起我。”
说罢,她把杯子“啪”地往桌上一放,如果她只是纯粹地被人利用,倒也甘心,毕竟自己技不如人。
康红,好深的城府啊!怪不得圈内人对她是讳如莫深。
云翳见她动了气,就趁机给她上了一课:“不动声色拿捏人,这布局绝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既然入了人家的局,那就不要轻易撤退,否则被人无辜利用,还感恩戴德,岂不是更蠢。”
李晨光见云翳的话说成这样,他不好插嘴,只是暗中握住子衿的手,子衿已经得了教训,不会好坏不分。就认真地看着云翳,恳求道:“请外祖父赐教。”
云翳见她态度诚恳,倒是想学,是个经商的料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爱恒生已经交给你了,这局怎么下,你来执棋,局中局也未免不可。”
“好,还请您多指点。”子衿说罢,松开了晨光的手。她必须要靠自己的实力扳回局面,否则,这爱恒生她根本管不住。
云翳道:“许氏集团长期深耕餐饮行业,这几年一直想要进军地产领域,事实上,同行的人都很排斥对手,对方到手的不过是几个小项目而已,根本不足以在行业立足。他们最终的目标是跟地产大王FiHi集团对标。”
FiHi集团是瑞士最大的地产商,成立于19世纪,深耕石材和木结构技术,成为当地传统建筑领域的标杆,许多山区度假酒店,完美融入阿尔卑斯山的自然环境,多个项目被列为文化遗产。该国超过一半以上的国家历史级建筑修复工程,政府指定该公司来做,这地位不可动摇。
许氏集团想与人家对标,这野心不是一般的小,李晨光那个疗养院对他们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开胃小菜,子衿想通这里,就不难猜出云翳的意图。
果真——
“我们的钻石取材有一半来自这里。”
子衿点点头,既然她要接手爱恒生,也得努力学习,最近她跟着云翳在学有关珠宝的东西,关于集团运营这块,目前还没涉及,两人的身体又比较特殊,每日学得有限。今日康红的这盒花茶,彻底激起了子衿强烈的自尊心,她决定每日要多学些,有些事总该要亲自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