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死了，李晨光心头空荡荡的，他自认为李叔在心中的分量并不重，寡言少语，做事利索，在背后瞒着父亲照拂他和母亲多次。如今，他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老赵呢？”他问。
向来把他按回去躺好，“去警局了。”
“他去警局做什么？”这件事与他无关。
向来深吸口气道：“潘玉提出要见他。”
李晨光诧异地看着他，“她见老赵做什么？”
向来摇摇头：“不知道，我还挺奇怪的。”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刀疤男出现在门口，他亮出警察证件，说：“请问晨光醒了吗？”
李晨光坐了起来，喊道：“何警官请进。”
此人正是公安局的刑警队长何敬文，李耀林一案由他负责，他与李晨光打过几次交道，彼此也算认识。
何敬文走进来，向来也站起身来，李晨光道：“何警官，这位是我的兄弟向来。”
“你好。”
“你好。”
两人握手，随即松开。
向来识趣地说：“你们聊，我有点事先出去下。”
等他出去后，何警官坐在床前，看着李晨光，说道：“案子要结了，你有什么诉求？”
对于这个结果，李晨光是万万没想到的，对何敬文来说也一样，拖了这么久的案子，总算有个结果。
只是凶手，都比较意外，对于办案经验丰富的何敬文来说，这样的事不稀奇。
李晨光回答道：“都是父辈间的恩怨，等你们那边处理完，通知我下，找个日子火化了。”
何敬文点点头：“你也算有情有义了。”
李晨光苦笑了下：“是我亲手结束的这一切。”
何敬文说：“我知道你的痛苦，但是杀人犯法，要服罪。”
李晨光点点头，何敬文又说道，“你先休息，回头我让小李过来给你做个口供。”
“好。”
何敬文走后没多久，赵嘉琦回来了，看见李晨光醒了，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晨光没回答，而是问道：“潘玉找你做什么？”
赵嘉琦走到他身旁，扶着他躺下，顺势坐在床边，说：“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话而已。”
李晨光看着他，“你们之间还有来往？”
赵嘉琦回答：“没有。”说罢，他把视线转移到窗外，病房内安静无声，过了良久，良久，他才说：“她以前……威胁过子衿。”
李晨光想起子衿收潘玉那300万的事，当时老赵怕是不知情。
“你既如此恨她，为何还见她？”
“有些事需要一个答案。”赵嘉琦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讲个故事而已。
在李晨光听来，并非那么简单，他知道潘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要吗？”
“算不上，只是了结罢了。”
两人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对话，停了一会儿，赵嘉琦像是自言自语：“都他妈的什么时代了，自己的错，还要怪到别人头上，人性之恶，是该下地狱，凭什么要别人兜着？”
……
汽车行驶了四十分钟，来到C城东郊的一个公墓，在停车场刚停下车，戴维和王阳明就迎面过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5束鲜花和祭奠用的纸扎，李晨光抱着父亲的骨灰，一行人朝墓地走去。
这个墓园环境优美，像是个景色宜人的公园，一排排高大的柏树下，是一排排坟墓，路两边是碧绿的草地，鸟儿飞来飞去，唱出婉转的曲子。少了墓地原有的阴森和凄凉，多了自然对生命的诠释。
李耀林的墓地在半山腰上，视野开阔，能看到对面整个C城，甚至江汉集团大厦，背靠着山，是块风水宝地。
李晨光按照墓地工作人员的指引，将骨灰盒放进土里，由指定的风水师进行填土、立碑、诵经念咒。按照中国的礼仪，李晨光下跪磕头，上香、烧纸扎。
等埋葬完后，墓园的人离开。
戴维将鲜花分别递给在场的人，分别向李耀林的墓碑献花、默哀，王阳明从不同的角度拍下了众人悼念仪式的全过程，回头是要告知公众的。
仪式过后，李晨光神情漠然地说：“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都答应道：“好，节哀。”
回到公墓停车场，王阳明上了戴维的车，向来和赵嘉琦上了李晨光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市中心驶去，在过经二路时，两车各自去了不同的方向。
向来把车停在殡仪馆门口，他和赵嘉琦一同下车，进去办理手续，领走李叔的骨灰，又去买了3束花，再回到墓园时，李晨光还没下来。
两人就在山下等着，直到日落，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三人一路无言回到市里。
没人知道他在山上做了什么？更无从知道他说了什么……
“晨光，李叔你怎么安排？”向来问他，这骨灰总不能一直放在车里吧？
“去码头。”他呆滞的神情，看的向来有些心疼，他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赵嘉琦，神情冷漠，仿若不存在似的。
车到码头时，李晨光抱起座位上的骨灰，艰难地推开车门，迎着海风，走向黑夜……
向来和赵嘉琦抱着鲜花，远远地跟在身后。
赵嘉琦看着李晨光落寞的背影，莫名地想起阿爸，那时，他也是这般沉重的心情。
只不过今日，李晨光要亲手埋葬2个人。
关于李叔的结局，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
向来觉得他可悲可敬，悲的是他以换取性命的代价，去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敬的是他从未失去作为人的底线和原则。
赵嘉琦觉得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世上的每人都有自己的因果报应，他不该去干涉他人的因果，最终他要去承受他人的因果，除了令人唏嘘之外，还剩什么呢？
只有李晨光觉得他这一生活的不值得，为了他们一家人而活，最终落了这么个结局。
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子，李晨光艰难地走到那晚约定的地方，脑海里闪过李叔最后的请求：“等等！”
他站住，背对着他。
李叔像是早已做好了决定似的，用着不卑不亢的声音说道：“晨光，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就洒在这里吧。”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至亲早已离世，他早就做好给他养老送终的准备。
“她不会孤单了……”李叔转过身的时候，似乎在自说自话。
不过是一天而已，就阴阳相隔，李叔对自己极狠，他用剖腹的方式，残忍的死去。
李晨光像个机械似的，把他的骨灰一点点地扬起，随风飘散，落入大海，最后消失不见……
****
仿佛是大梦一场。
他再睁眼醒来，感到有知觉时，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赵子衿。
恍惚中，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子衿？”他不确信是不是幻觉。
下一秒他的手被她握住，“晨光，是我。”
他连忙坐起来，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闭上双眼，感受这份真实。
子衿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害怕，我们回来陪你了。”
李晨光慢慢松开她，眼里的深情一泻千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子衿回答道：“昨天，你已经昏睡了三天。”
李晨光有些懵，他，睡了三天。
赵子衿继续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他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赵子衿深深地叹口气道：“晨光，如果我可以替你分担一点，至少你不会那么痛苦。”
他茫然地点点头，目光随之转移到她的小腹上，似乎有隆起的迹象。
赵子衿看出的他的意思，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说道：“我胖了。”
他摇摇头，“没有。”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几天，他没有跟她联系。
赵子衿坦诚道：“哥哥告诉我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赵嘉琦给她说的？
李晨光有些惊讶，他反问：“你哥？”
她点点头。
李晨光突然鼻子一酸，心头念道，老赵，有心了。
这几日，他陪着自己忙前忙后，彼此间像是老朋友般……
“我如果不回来的话，他就走不了，你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赵子衿笑着说。
李晨光迅速捕捉到她的话：“他走了？”
“嗯，向来也走了。”
李晨光点点头，他的事情耽搁他俩太多的日子，现在子衿回来了，他的心踏实了很多。
“你回来了，外祖父那边……”他有些担心地问。
赵子衿淡淡地笑道：“不用担心，我把老头带回来了。”
“他回来了？”李晨光十分惊讶，云翳这把年纪还能回国？
“对啊，他其实早就想回来了，只是想着国内没什么亲人，索性就断了这份念想。现在有我和宝宝了，他就答应了。”赵子衿对云翳回国这件事，还是很开心的。
李晨光道：“那好好照顾他，刚好你也可以回家乡看看。”
“嗯。”
也许是因为有佳人的陪伴，李晨光恢复得比较快，两天后就出院，回到了家。
子衿不愿去住他的大别墅，而是去了先前买的那个顶楼小户型。
她觉得房子太大，人少就会镇不住。
顶楼小户型，采光好，不会被打扰，空间小，很有人气。
李晨光就依言，搬进这里常住。
李耀林的事总算告一段落，潘玉的嫌疑身份被洗掉，但她在集团经营期间，因挪用公款等多项违法行为被收监，需要吃几年牢饭。
李晨光藏在心底的怨结就此消散，但他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是多了一份反思，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爱恨真的很重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