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籁许多魔音咒法，一不留神就会穿透身体，专门对付你这种大老粗⋯⋯”伊恩叹着气说：“听你这样讲，清原长老的子弟兵们，在从四指口中问出清原长老的下落后，不顾我的指示，也要离去找他──这表示清原的处境或许不乐观⋯⋯”

伊恩没有继续说下去，摩魔火已经颤抖地燃起火毛，摩挲起那对大牙。

即便张意再怎么后知后觉，也从老金的叙述中，大略猜出数日前带领敢死队攻入黑梦核心的清原长老和淑女，应当凶多吉少。

“那时候我们想趁着黑摩组五人进攻古井结界、黑梦核心无人守卫的时机发动突袭。”伊恩说：“但如果黑梦核心还有艾莫和丽塔坐镇，那么淑女一人应当没办法同时对付那两人⋯⋯”

这些时日伊恩等人猜想过无数次清原长老和绅士等人的处境，虽然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从老金口中得知了最新消息，仍受到不小打击。

“伊恩老大。”安娜喊了一声，指着尸堆旁的古井，说：“请你来看看，这井是不是已经空了？”

张意连忙提着七魂赶往安娜身旁，让伊恩凑近井口，伊恩断手伸指轻触水井壁面，独目闭起，好半晌才张开，说：“嗯，这井已经干了⋯⋯没留下半点魄质⋯⋯”

“是你们的人，还是黑梦？”安娜问。

“要抽干这口井可不容易，连我都办不到，绅士应该也没办法⋯⋯但如果是黑梦，或许可以⋯⋯”伊恩想了想，说：“按照时间推算，几天前绅士出发的时候，安迪他们已转入江中，他们应该没有正面交手。这古井或许是这两天里，才被他们动用黑梦力量抽干的，同时留下一批四指伏兵，他们知道我们会回来探这古井──安迪刻意避免动用黑梦的力量，而是借用艾莫和奥勒的名义，从各地调动四指过来袭击我们，天之籁就是其中一路。他们将你们留在港口的记号抹去，又等你们分散之后才杀出，很符合齐藤鬼兵的作风，现在天之籁和其他四指杀手，或许埋伏在各处伺机而动⋯⋯”

“他们将整条封锁线全部的魄质力量搜刮走了，还吸干这口井，但是黑梦范围反而紧缩⋯⋯”安娜说：“他们想集中黑梦的力量，以逸待劳，等我们过去决一死战？”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理由了。”伊恩说：“黑摩组其他人不愿意释放出更多权限，他们五人中能够独力指挥大局的人又只有安迪一个，黑梦的范围如果持续扩大，漏洞相对也多⋯⋯”

“伊恩，我把知道的都说完了，轮到你说说，你是怎么从一个人变成一只手？”老金扭了扭鼻子，睨着眼睛，扭了扭屁股，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尸堆底下一摸，扒出个黑色的长形包裹，往张意抛去。

“哇！”张意见那包裹飞来，本能地讶然想闪，但他只觉得手上银光闪动，是雪姑蛛丝缠住了他的手，飞快接着那长形包裹。

张意解开了长包裹上麻绳、揭开层层黑布，里头包着的，竟是两个红色的细长包裹。

伊恩断手独目闪闪发亮，似乎已经知道两支细长包裹里的东西。

张意摸着那包裹形状，也立时猜出里头装着的东西，他分别揭开两个长包裹外的红布──

那是伊恩那过往与老金合作时，所持的深红色武士刀──虎咬。

和伊恩的第一把刀，刻满符箓文字的木刀──“百咒”。

“之前我听你说过⋯⋯”老金慵懒地说：“伦敦大战之后，你成功把爱人和那些老友都安放进了七魂里；我听其他人说，你拿着七魂，比当年拿着虎咬还厉害、还威风；我这次来，本来想亲眼瞧瞧这传闻是不是真的，我把你两把刀都带来啦，在船上还想你一人两只手，怎么拿三把刀⋯⋯谁知道，你现在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只手啦！小子，你真令我失望⋯⋯”

老金说到这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伸出舌头，将鼻子又淌下的鲜血舔去，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真是⋯⋯说来话长。”伊恩连连叹了几口气，令张意将虎咬和百咒包裹完好，抱在怀中，说：“先走吧，让明灯替你看看伤势，我慢慢讲。”

□

妖车驶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往北。

从南港一带往西门大街的方向望去，市中心那辽阔的黑梦楼宇，已完全相连成一座巨城，甚至有如一整块高原地形，且在那高原之上，还有许多更加高耸参天的巨楼群。

张意本来见老金体型庞大，暗暗好奇之后座位安排，但随着众人走出杂货店，回头一看，便见到老金竟已变化成一个十岁红发男童的模样，随着众人登上妖车，被安排在加盖车厢里，让伊恩和七魂里的明灯连手治疗他让天之籁乐阵造成的内伤。

“小子，怎么？我几百年大魔，你觉得我不懂得变化人形？”

老金当时见到张意惊讶的模样，便哼哼地对张意说。他尽管化身成人形，但说话声听来依旧苍老而沙哑，据他说，变化声音也是易事一件，只是他懒得装孩童声音说话。

伊恩简略地说明了黑摩组的作为和黑梦的力量，也叙述他带着夜天使进入黑梦之后，中了鬼噬钉后将魂魄炼入手里的经过始末。

“你这蠢小子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莽莽撞撞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老金此时的模样是人类孩童，窝在车厢里的姿势却像只野猫，一会儿将身子圈成一团，一会儿将后脑贴在屁股上，或是舔着自己的脚丫子，筋骨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你不是当上你那组织里的大头目许多年了吗？”

老金的年纪比伊恩大了十倍不止，过去在与他合作猎魔时，便时常以兄长前辈的姿态对他训话；伊恩也一点不介意，且似乎真将老金当成自己的大哥前辈般，甚至向他诉苦这段时间因为自己失算造成伙伴们的牺牲而产生的痛苦和悲伤。

“那个安迪呀⋯⋯”老金用脚扒着脑袋，说：“我倒真想会会他，竟能够把我这小老弟逼到这地步，哼哼。”

老金说到这里，瞥了加盖车厢上那小窗外几眼，盯着窗外那探下脑袋的砚天希说：“你这小狐狸从刚刚到现在，盯着我看这么久，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没看过老虎？”

“大老虎，你看出我是狐狸啊？”砚天希自上方露台倒挂下来，脑袋向下往加盖车厢里望：“你真有五百岁？”

“我骗你干啥？”老金哼哼地说：“我又没装老的习惯。”

“那你知道这世上有只千年狐魔吗？”砚天希嘿嘿地问。

“知道呀，这圈子里谁不知道砚先生的大名⋯⋯”老金伸着懒腰说：“我还见过他几次呀，小狐狸砚天希，我不但知道你爸爸的事、知道你的事，连你干妈千雪都知道呀！”

“啊！”砚天希本来想借着自己父亲砚先生那千年狐魔的威名，来挫挫老金那副横秋老气，没想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就算了，连养母千雪都喊出来，可惊讶得合不拢嘴，竟砰隆隆地从上头攀下，拉着夏又离一齐挤进这加盖车厢中，凑到张意、长门身旁，望着老金说：“你知道那只老狐狸就算了，又怎么会知道我和我妈千雪？”

“我为什么不知道？”老金嘿嘿笑着说：“除了这几年才崛起的什么黑摩组、安迪之外，我知道的事可多着了！”

“你知道我，却不知道安迪，嘿嘿，这么说⋯⋯”天希本来听老金对安迪一无所知，却知道她的大名，倒挺得意，但转念一想，知道这当然是因为砚先生名声响亮的缘故──千年大狐魔和人类生了个孩子，成了日落圈子里一大八卦趣谈，因此传播千里，似乎不是值得得意的事情。

砚天希一想至此，便转移话题，对着伊恩断手说：“伊恩，大家都喊你头目、大哥，你以前真那么能打？”

“砚姑娘，我们伊恩老大可是天才中的天才、是天下无敌的天才，你这问题也太⋯⋯”摩魔火不悦地说。

“也太如何？”砚天希哼哼地说：“我又没见过他本人动手打架，好奇问问不行？”在杂货店一战时，砚天希的心智仍疯癫着，对伊恩大战安迪那经过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她说到这里，又望了望老金，说：“大老虎，我倒是感觉得出来你挺厉害的⋯⋯跟我差不多厉害。我刚刚听你们聊天，你们过去是伙伴，那你一定亲眼见过伊恩动手了，他真那么厉害？和我比如何？”

“小狐狸，你在说笑？跟你比？他年轻时，剥了你的皮做成围巾都行。”老金想了想，说：“别说是你，如果是过去拿虎咬刀的他，连我的皮都能剥下来了，不过我在皮被剥下之前，应当也能咬下他一只手；至于他后来改拿七魂刀，听说虽然没过去霸气，但变得更刁钻难缠。他几次来探我，我要他拔刀耍两下让我瞧瞧，他也不愿意，哼！”

“很快你就可以见识到了⋯⋯”伊恩苦笑。

“老金前辈⋯⋯”摩魔火对老金那番话有些意见。“七魂里那些朋友，都是伊恩老大挚爱和老友呀，又不是杂耍团，岂能动不动耍两下给人看⋯⋯”

“我也是他老友啊，且无踪、霸军过去见了我，也要喊我声大哥呀，大家多认识一下都不行？”老金瞪大眼睛，正想多埋怨几句，又被砚天希打断，砚天希好奇地说：“伊恩拿着新刀打架跟拿着旧刀打架，有不一样吗？”

“不一样吶！”摩魔火说：“老大拿虎咬刀时，无坚不摧，什么样的恶棍都能斩裂；后来拿着七魂时，嗯⋯⋯怎么说呢，还是一样厉害，而且变得更加稳重⋯⋯”

“其实应该反过来讲。”伊恩听众人不停谈他，且没有停下的迹象，只好自己做出结论。“若是有人要杀拿着虎咬的我，比要杀拿七魂的我容易一些──过去的我，心中只想着斩裂四指，加上年轻气盛，动起手来八分攻、二分守，甚至完全不守。那时的我，总是坚信面前的敌人在杀死我之前，会先被我杀倒──现在想想，以前的我太过胆大包天──虽然过去的我，确实勉强办到了这一点⋯⋯”

伊恩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我手中拿着七魂，面对敌人不能再只想着自己，我怕切月受伤、我怕明灯老师和其他伙伴受伤，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但反过来，我顾着七魂，七魂也护着我。霸军、老何作为我的盾、无踪当我背后眼睛、切月斩裂挡在我眼前的敌人、克拉克狙击远方敌方首脑、明灯眼观四路掌控大局──要杀手握七魂的我，难度更高于拿着虎咬刀的我。”

“不过──”老金瞇着眼睛，瞅着伊恩断手，说：“这是在小子你还是个『人』的时候吧，现在你只巴掌大，比那蜘蛛还大不了多少，怎么跟那些邪魔歪道打？”

“打是还能打，没过去灵活是真的⋯⋯”伊恩苦笑说：“就盼那种草人的人身果真的有用。”

伊恩还没说完，青苹已经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果子，从小阳台也挤进加盖车厢，递向伊恩，说：“伊恩大哥，这颗人身果差不多三分熟了，你看看⋯⋯”

张意接过那人身果，只见那果实仿佛像是一大一小的百香果迭成了雪人模样，在下半段那作为身躯的圆球上，还生着短短的四肢。

明灯那双闪动黄光的枯朽老手从张意怀中七魂伸出，接过那人身果，单掌托着，另一手飞快比划施法，十数秒间，在那枚人身果上施下了七、八道咒术，才将人身果往伊恩断手递去。

伊恩断手放开七魂，接过人身果，托在手上转了转，说：“感觉挺不错，应该没问题⋯⋯”

青苹用那满是泥垢的手抹了抹额上汗水，她的座位虽然也在这加盖车厢中，但她一心惦着那被孙大海改造的百宝树，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挤在极为狭窄的小阳台上，时时刻刻检查着人身果的生长进度，就怕出了差错──她擅自作主将孙大海弄睡了搁在阿满师三合院，独自代爷爷上阵，因此格外用心，她可不想让同行伙伴将自己视为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