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忍不住看耀祖表妹,发现她也在偷看我,马上眼光回避。心想——如果不是黄斑牙,也还算是亭亭玉立一美女。只是,这姐姐太厉害。我十七岁的灵魂进入耀祖二十岁的身体,不远的某天还要与同为二十岁的她拜天地,入洞房,赤裸裸的肌肤相亲。这小对大,弱对强,青涩对成熟,吃亏的是我自己。哎呦,身上一阵阵直起鸡皮疙瘩。不行,我得走——我是崇铁,不是程耀祖,不能为他担这个责,背这个锅。况且,那边有喜欢的人。我被救护车拉走的消息,想必已经传进米瑾的耳朵里。很想看见她伤心落泪的模样,换做是哥她肯定会伤心落泪。但我,不一定行,不拍手笑六指瘸狼终于从眼前消失就已经是万幸。于是骂自己自作多情,吃一百个豆不知豆腥味,发誓说以后再关心米瑾就是狗。
正自卑郁闷,耀祖家来人了,三四个脑袋聚集到客厅茶几边,商量如何与日本人相处,怎么才能得到川崎恒一太君的信任。看看这一副副的嘴脸,不是汉奸就是准汉奸。心说耀祖怎么有这样一个爸呀?心里不高兴,懒得看他们。觉得空气污浊,胸口憋闷。嗐,出去透透气,必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出门到院子里,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远远的有许多人在追赶。
脚步声近了,门外一个声音说“这是耀祖家,躲这吧。你在门口等”,然后见一个黑影翻过高高的院墙,翩然落在院子里。
那人看见我的黑影有些愕然,看清嘴脸之后笑笑说:“耀祖,日本人追我,借你院避难。”迅速转身打开大门,放一个人进来。
搭眼看,是白天遇见的那个酷似米瑾的白玉凤,不由得喜出望外。仔细看,月光下的女子,白皙的瓜子脸,苗条的身形,黑衣黑裤,背一张弓,美得没法形容。
我一眼一眼打量她说:
“长得真像。”
耀祖爸被惊动,出来看看眼前人,听听外面声说:“皮靴和皮鞋声,你们惹了日本人?哎呀这可不行,赶紧走,”往外推那个男的说,“我家不能收留你们。惹上日本人就是杀头之罪。”
我粗暴地将汉奸爸的手打开,说:“别理他,你俩跟我来,”回头威胁汉奸爸说,“你要敢告诉日本人,我就和他们一起死!”
汉奸爸愣了一愣说:
“祖宗——往哪儿藏?跟我来——上辈子欠你的。”
这时追赶的人已经到了院门外,说:“人呢?怎么不见了?八成进这院了。”然后砰砰打门。
我们随汉奸爸走到正房与厢房之间的柴垛旁。汉奸爸三把两把将一些乱柴捋到一边。地面露出一个木头盖子,打开盖子是黑黑的洞口,一架梯子通到里面。我们依次下去。汉奸爸盖上盖子,铺上柴草,然后跑去开门。
三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人闯进来。
厅堂里的汉奸准汉奸们笑脸相迎说:
“这是程校长的家。我们都亲日。钱翻译,您跟皇军说,我们拥护大东亚亲善,都是良民。”
钱翻译叽里咕噜说一通鬼子话。鬼子都黑着脸,屋里屋外搜了个遍,没搜出什么就出门往下家去了。
我们躲在地洞里,空间很狭小。我挤着那个高大的不知名男人的肩膀——十分想知道他是谁,却又不好问。哦,想起来了,女的叫白玉凤。
“谢谢你耀祖。程老师是文化人,我最羡慕文化人。”
白玉凤的眼睛在黑暗处向我闪着温暖的光。呦,我心被照亮。我是老师,被她羡慕?激动得脸刷的红起来。
“谢他啥呀他是我师弟?”男人跟那边的白玉凤说,“耀祖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人特别好。他应该去过你家。”
啊关门弟子?那不就意味着我拜过师,学过艺,会拳脚功夫?心里轻松愉快加自豪。哎这个白玉凤啊,她比米瑾温和多了。于是如沐春风,受宠若惊,话都不会好好说,竟咬文嚼字起来:
“师兄无须跟我客气。玉凤也不必称我为老师。才疏学浅,学业未成,勉为其难。用先生的话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至于帮你们,这是应该的。”
几句拽文弄得他们目瞪口呆。我也觉得过分。问:
“不知师兄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是我——没看见我背着弓吗?我刚才借风力向货堆射了一支火箭,射在篷布盖的棉纱上,码头就着火了……哎,耀祖,你白天说话就怪里怪气,刚才又说我长得像,像谁呀?”
“啊,那个,”我不能说她像米瑾,支支吾吾说,“梦里的……”
“梦里的?”师兄不满意了,怪眼看我问,“啥意思?梦见她了?告诉你,你不许做她的梦。”
“金龙,瞎说什么?文化人脸皮薄。”白玉凤推了他一下,说,“耀祖,别听他的。”
外面渐渐沉寂下来,估计鬼子走远了。
金龙说:
“我先出去看看,确实没事了,给你们发个信号,你们再出来。”
我说我出去。金龙说你是文化人,在洞里呆着吧。正中下怀,我乐得在洞里等。
白玉凤问:
“我到底像谁?你说梦里的我就信?骗鬼鬼都不信。”
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金龙敲响了地洞的盖子。我让玉凤先上,自己随后爬出。然后金龙在前,玉凤居中,我殿后,出门左拐,走胡同北口。金龙回头问:
“你不回家跟着我们干啥?”
“不愿回。一群汉奸——”
“怎么说话呢?不是汉奸。如果是真,我们怎么能平安出来?”
我无语。快出胡同北口的时候,黑乎乎看见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喊我。我没搭理,一个劲往前走。
“哎——这孩子,听说今天淹死了,到阴间走了一趟……醒了连亲爹都不认得,看来是真的。耀祖——看看我是谁?哎不理我。哎你当了老师就不认人了?我是‘猴他娘’——你鬼魂呀?这孩子耳朵聋了……”
走出胡同看看,没有日本兵,于是放心大胆走。
“我送她回家。”金龙说。
知道她不是米瑾,但还是把她当米瑾,恋恋不舍。不喜欢金龙对她起腻,说我也送。心想,黑灯瞎火,你一个人送我不放心。
“耀祖,你真的不认识‘猴他娘’了?”玉凤扯我衣袖问。
我没回答,躲避两个人四只探询的眼睛。
“在阴间走一趟,吓着了吧?我问你——这条街叫什么街?”
我支支吾吾。金龙说:
“完了,完了完了。师弟可别吓我们。钉子,永才,你还记不记得?都是好哥们儿。我们商量一起打鬼子。真不记得了?”
“我记得——打鬼子的事,几辈子都不能忘。”
“没事,忘了也没事,慢慢恢复。明天哥摆一桌,吃个喜儿,压压惊。玉凤你也来。”
“好——来,到一起多聊聊。我喜欢听老师说话,文绉绉。告诉你程老师,这条街叫后街。我家就在街西边。你去过,一去就和我弟弟玩,教他写字。我弟叫玉安,看来是全忘了。”默默走了一段路说,“我还是不信。我问你——我长得真像?”
“像,一模一样。她叫米瑾,是我同桌。听‘妮嫚丫囡妞’说,米瑾和你是前世今生关系……”
“想不到你程耀祖也花言巧语。”师哥拍我一巴掌说,“为了讨好玉凤,连前世今生这种瞎话都编出来了。不许动歪脑筋!”
“我没撒谎——”
“他说他没撒谎,你信吗?”师兄问白玉凤,“我是不信,天底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前世今生?”
“哎呀师兄,可急死我了。咋说你们才能相信呢?好,告诉你们,耀祖已经死了,灵魂散了,找不回来了。我叫崇铁,是从那边逃学过来的。一个灵魂,仓促间落在耀祖湿淋淋的身体上,没了选择,所以就附了他的体……”
金龙摸摸我的胳膊,拍拍我的脸,说:“怎么可能?”看看玉凤说,“难道这就是老辈人说的借尸还魂?”
“管他,谁呢?我只当他是耀祖。人家耀祖做了一个梦,是不是耀祖?你一边去——”玉凤推开金龙说,“耀祖,跟姐说说米瑾。”
我就给他们讲米瑾,为了让他们相信,还连带着讲了“米疯子”。
“米瑾是“米疯子”的女儿。以前,她们在东门路住,棚户区改造之后,住在光谷里53号楼,和我家同一小区。你们见过疯子吗?凤岭城有疯子吗?”
金龙点头说:
“见过,朱疯子,叫朱什么英……”
玉凤说:
“日本军营里也有,叫啥不知道——挺吓人。哎你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懂,什么棚户区,光谷里,还有什么什么小区?”
“就当地名听吧。那时,我们住在东门路的旧房子里。房子有点像凤岭现在这个样式,但更破旧。门缝钻风,房顶漏雨。我家和她家相距不到二百米。上学出院门是胡同。走三十米,是东门路。疯子家就在路边。车过起灰土,会把她家罩在烟尘里。我向烟尘里一喊“上学了”。她就背书包从里面乐颠颠出来,跑到我哥身边,和我哥套近乎。”
“怎么不和你套近乎?”
“哎不说这个,扫兴——我第一次见米瑾,老天正在下大雨。大舅打伞穿雨衣,走出两脚泥,裤脚挽得老高,和李士喜说,这烂泥路,市政工程处怎么不来修修呀?我们几个淘小子,兴奋得鸭子似的,嘎嘎叫着在雨里跑,跑到路边阳沟里垒大坝,用砖瓦,用黄泥,企图挡住滚滚滔滔东逝水。可是材料短缺,几次接近成功,几次被冲垮。一筹莫展时,米瑾站在高处喊——把崇铁垒进大坝里——哎,那女孩知道我名。我挥手向雨里的米瑾喊——甘愿做砖瓦——同志们,把我身体垒进大坝里——!但水势太猛,最终大坝还是被冲垮。结果弄得我落汤鸡一样,浑身上下水淋淋,脏兮兮,乐乐呵呵回家被妈骂。
“第二天上学,班里转来个女生就是米瑾。知道米瑾和疯子的关系之后,总觉得别别扭扭,不愿意和她一张桌。她看看我的模样也不愿意。但老师强迫,没有商量余地。后来发现,米瑾小姑娘其实挺好的,冷峻严肃之中,时常露出些小机灵小可爱和大善良。米瑾叫‘米疯子’姑妈。知根知底的邻居说,什么姑妈?就是妈,亲妈——我好生遗憾,多希望米瑾是疯子从垃圾点捡来的呀!”
“怎么这么想呢?精神病不可以有孩子吗?女儿长得一定像妈。‘米疯子’长啥样?”
“‘米疯子’身材高挑,黑纱衣黑纱裤黑纱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从不将真面目示人。她差不多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从西往东,或者从东往西走。不看脚下,一直仰着头。往东走凝望虚空,往西走看天主教堂黑色尖顶,嘴上念念有词。因为舆论说‘米疯子’沾了鬼,所以我们就觉得她确实身上带了妖气——走路快并且一点声都没有,犹如一缕黑烟,即便料峭春风也吹她不散。其实,从两千年以后的审美观看,‘米疯子’其实很美,只是她的美小孩看不懂。”
“有妖气的女人,都长得好看,都会勾引男人。”
“谁勾引谁?是男人邪,心里脏,反过来倒埋汰女人。”
“‘米疯子’是正经女人,很安静,从来不扰人。尾随的孩子们,根本没见过她回头对谁施过暴虐,但仍然害怕。孩子中间有个腿脚不灵便,兴致最高,喊疯子时毫不掩饰内心兴奋的——就是我.…..”
“闹了半天,你在那边是个瘸子。难怪米瑾……”
“是啊,不只瘸,还六指儿,所以女生看不上。米瑾的姑妈一出门,人们就远远的喊她鬼上身。这时候,‘米疯子’就会回头和人辩论,说她不是鬼上身,急了躁了就仰起头对着天大声喊——我是何仙姑附体,他们为什么不信——?人人都不信,她就委屈得像小孩似的,抹着眼泪回小黑屋。我傻大胆,有时故意到她家门前挑衅式大声唱歌。米瑾听到我的歌声出来问——你啥事,跑我家门口来乱嚎什么?天黑了我姑把你逮了去,像烤麻雀一样烤着吃!我心咚咚跳。就在这时,米家的门吱扭一下响了,开出一条缝,‘米疯子’一缕黑烟袅袅飘出来。我心蹦到嗓子眼,吓得撒腿就跑。跑到家门口,站住回头看,嘿,‘米疯子’没追,等气喘匀了才进屋跟哥吹牛。哎呀,我俩之间的故事,三天三夜讲不完。”
“哎,到家了——进屋讲。”
玉凤正要开门进院,墙角转出个人来。
“三个人热热闹闹,讲什么呢这么来劲?”
是个高挑姑娘,黑衣黑裤,窄袖紧腿,气度不凡。玉凤称她九哥。我心里就疑惑不解——明明是个女的怎么叫九哥呢?
玉凤给我们介绍:“这位是‘十哥会’的九哥。这两位,他是金龙,他是耀祖。都是好兄弟。”然后带我们进屋。
“哦,熊岭九哥,幸会幸会。”
金龙抱拳,我也学着抱拳。
九哥像到自己家一样随便,进屋灌了半瓢凉水,然后找出两个大饼子,咸菜酱,说:“又渴又饿。几位好汉,是不是正在商量怎么打鬼子?听说计划两天一个?不用——十天半月一个就行。不能光想着杀,还得想着怎么保护自己。”
“九哥来——有事?”
“三哥求……哎也不是——他惦记你,说许人山对你不怀好意,所以我特意过来保护你。和你做个伴。我自己也想遛几天城里的街,过几天城市的日子……”
“想五哥就说想五哥,不要拿我说事——”
“想他干啥?山寨待久了,憋得难受,出来逛逛,买点脂粉什么的。顺便摘两个瓜瓢。”
“摘什么瓜瓢?”我问。
“日本人的脑瓜瓢啊——”九哥长眼睛眯缝一下说,“看见巡逻队在街上走,就感觉到了西瓜地,不摘一两个下来,白来一趟似的。看见狗日的就来气,不说爱不爱国,这占我家园,杀我亲人的事,放谁身上都受不了。”
我用敬佩的语气说:
“九哥不愧是女中豪杰,听你说话,觉得杀日本鬼子好像是件很轻松,很愉快的事。”
“也紧张,得找机会,趁他落单时——现在这个时间最好,夜深人静,日本人喝完酒,扯完蛋,哼着小曲,正在往回走……”
我的神经立刻绷紧了,既紧张又兴奋,脸色苍白。
“姐——你带我去做一回呀。”
“还姐?她比你小——”玉凤笑。
“好,姐就陪你出去溜一圈。你以前没做过吗?听说做过了呀。”
“他没——我也去。小点声,别把玉安弄醒了。”金龙回头说,“玉凤,你在家陪玉安,他一个人醒了会害怕。”
“我必须去——玉安没事。”
“带啥武器?九哥有手枪,我啥都没有。金龙你呢?”
“有枪也不能用,枪一响把鬼子招来了。枪就是以防万一。武器到处都是——菜刀抹脖子,斧子砸后脑,绳子可以勒……”
四个人悄悄出去。我在院里选了一把斧头,觉得它能用上劲。
后街空荡荡,不见人影。进小街,看见北街口有两个鬼子,背着大枪,搂腰抱膀,醉醺醺往桥那边走。
“运气不错——”九哥说。
“我要一个。”我赶紧跟上去。
“咱俩一人一个。”金龙说。
九哥做手势制止我们,意思是这里不合适,离军营太近。
“看我引他们回来——你们藏在左边胡同里等。”
“咱俩一块。”
玉凤做出着急找孩子的模样,向桥那边喊:
“小宝——你到哪去了?妈妈找不见你——”
九哥也喊,声音足以勾魂。两人扭着屁股跑过鬼子,都一流腰身,妖娆得很。对久旷男人形成巨大杀伤力。鬼子看傻了眼,继而狂笑,嘴里叽哩哇啦喊,脚下离拉歪斜追。玉凤故作惊慌,东躲西躲,慌不择路,扭头往我们这边跑。九哥也回跑,边跑边哼哼唧唧,妈呀,可咋办呀,咿咿呀呀,跑向胡同深处。我们躲在黑暗里窃笑。鬼子眼中只有花姑娘造就的迷梦,一味地想捉拿妖媚美人,于是就遭到了菜刀抹脖子,斧头砍脑袋,绳子勒喉咙的毁灭性打击——玉凤咬牙切齿说,这就是到别国作恶的下场。你兔崽子魂儿不屈!
我头一次经历这事,紧张得动作变形,斧头居然砍偏了。多亏九哥补招——用绳子在后边勒住咽喉,背在背上,一会功夫,鬼子就没气了。佩服玉凤佩服得不行。又赞九哥赞得肉麻。九哥说这算啥,以后让你们杀得更痛快!武器弹药藏好,各回各家。
第一次杀人,兴奋中夹杂些愉快,没有负罪感。分手时,白玉凤跟我悄悄说,我不信你说的米瑾,眼见为实,能看一眼就好了。
白玉凤和九哥走了,金龙也走了。剩我一个人孤零零。问自己,回家吗?脚走到程家黑大门前,却不想进,徘徊了一会,还必须进,于是硬着头皮推门进去。程家人谁都没睡,都在等我。耀祖爹没给我好脸色,劈头盖脸骂:
“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刚才那两人是干啥的?抗日分子?放火烧码头了?你说你结交的都……哎呀整天出去给我惹祸!”
程父好像叫程事达,我不能直呼其名,扭扭捏捏叫了声爸,说:
“就是一般朋友,出去一趟,没惹祸。”
“哎呀,回来就好。看看,你大姨和玉兰都没睡,一直在等你。”
大姨和瞿玉兰用怀疑的眼色打量我。我有点慌,故作镇静,看自己的衣裳,还好,没有血迹。
“大姨,你,你们还惦记我?我肯定没事——老大不小了,不用惦记。多住几天吧。明天带你们上山去玩。我困了,回屋睡觉。”
“你等一会,有句话,大姨得和你说清楚。我们玉兰不想大富大贵,就想过太平日子。耀祖你说实话,你能不能给玉兰这样的日子?”
“大姨,太平日子不是我给不给,是日本人给不给。这世道,用老夏太太的话说——人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
话音未落,外面大门哐哐哐敲起来。有日本人在大喊大叫。
“你乌鸦嘴惹祸根苗——你要灭掉我们老程家——!”
下人去开门。我咋办呀?知道这是冲我来的。三十六计,走为上。我附耀祖妈耳说:
“你们不要担心,我出去躲躲,过两天就回来。”
哎呦耀祖那善良的妈呀!她点点头,竟然一点都没怀疑我是冒牌货,有可能走了之后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在耀祖妈虔诚默念老天爷保佑我儿的时候,我也默念一声阴阳鱼,然后扑通倒地,灵魂就又玩了一次金蝉脱壳。我飘在空中,佩服自己佩服得不行,觉得这是最聪明人能想出的最最管用的办法。
我被抬上炕,躺在耀祖妈怀里,掐人中也掐不醒。耀祖妈就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鬼子和汉奸涌进屋搜查。妈哽咽着说:
“我儿都这样了,能出去干坏事吗?
翻译跟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一会话。日本人拍拍我的脸,试试鼻息,认为奄奄一息之人,确实没能力杀掉两个大日本勇士,于是带人出去。
整条胡同,所有的门都敲响,所有的人都被赶出来,让出卖抗日分子的人举着灯笼一一辨认。孩子哭老婆叫,场面很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