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丙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清晨。
李斐扬率鹰扬营和风字营一早从江口码头陆路先行,他们把空车放在船上,轻骑前行。队伍穿过眉州铁胜营的防区,而铁胜营的士兵显然看见李斐扬的骑队,他们并没有拦截。看来他们也只是保境安民,不想和外军为敌。
李斐扬见江面码头也并无驻军,便一路南下,过了眉州,来到汉阳镇码头。傍晚,陈云轩率船队来到了汉阳镇。望见陈云轩上岸,李斐扬心里感到踏实。汉阳镇距离嘉定码头也就不到三个时辰的路程,明天早上出发,下午就可以赶到嘉定。今天之所以行军赶了一百多里,主要想摆脱潜伏在长秋山的明军视线。这么长船队肯定会引起两岸的注意,船队的消息很快会传到下游,李斐扬很难断定明天会发生什么。
晚上,陈云轩和李斐扬、付一标在陈云轩帐中喝酒。酒过三巡后,大家有点醉了。
付一标说:“陈先生,明天就要分手,我就当敬你一杯别离酒吧。”
“付将军客气了!”陈云轩应声说。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能和您这样的皇亲国戚坐在一起喝酒。”付一标说。
“付将军,哪有啥皇亲国戚呀!帝王将相都是过往云烟!”陈云轩摇头说。
“先生客气了。现在是乱世,我们这些粗人才有幸结识你这样的读书人。”付一标说。
“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陈云轩叹息道。
“陈先生,我觉得读书人也好,武人也好,也是要投缘才好。我们定北将军觉得你们四川的读书人还好,皇上身边的那些个安徽来的读书人就是他妈的混蛋。他上月到我们营喝酒醉了,他说大西军就他妈的要毁在那帮兔崽子手中了。”付一标说。
李斐扬知道付一标说的安徽读书人是指汪丞相。自己这条命除了要感谢皇后,还得感谢定北将军。于是他端酒说:“付大哥,小弟以前也受定北将军照顾,捡回一条命。您是他营中的人,我敬您一杯吧。”
“小老弟,我们见面时候,你羞辱我的话我是要记一辈子的。你说我们给定北将军丢脸,我他妈的想当场拔剑杀你。”付一标有点口齿不清了。
“付大哥,我年轻,说话不会客套。怎么想就怎么说。你要记恨我,你现在打我一拳解气。”李斐扬喝掉杯中酒说。
“你小子这性格打仗还行,要是斗心眼,还真他妈的显得嫩了一点。”付一标说。
“两位将军性情中人,陈某有幸认识二位,深感荣欣。”陈云轩说。
“陈先生,我是喜欢这个小老弟的。所以,才带风字营兄弟帮他。武人也是需要投缘的,我看他打仗那劲,真的很痛快。”付一标明显喝多了。
看着付一标倒在桌上,李斐扬吩咐卫兵带他回营帐休息。
“李将军,明天到嘉定码头,我们就要分别了。记住我的话,如果皇后有难,带她来找我吧。”陈云轩说。
“陈先生,您准备去那里?”
“到了嘉定,我会派人探一下路。我会把家眷们安置远离战乱的山区小镇,我自己想在山里修一幢小寺院。我从蜀王府带出了礼佛的器具,还有几尊佛像。你们大西的内府管事不识好东西,内府很多蜀王府的珍宝都给糟蹋了。我带的包裹里面不仅仅有书籍,也有很多珍藏。”陈云轩说。
“乱世大家只认白银,谁会理会那些王侯将相的珍藏呀!”李斐扬说。
“世上无知的人太多了。”陈云轩感慨说。
“陈先生,您修好寺院是要削发为僧了?”李斐扬问。
“那要看有没有佛缘。”陈云轩说。
李斐扬对寺院了解不多,只是觉得自己小时候生病,是一个寺院僧侣治好了他的病。便感叹说:“我记得僧人是看病救人,我们为将是杀人。杀人比救人快,也容易。”
“古时候,有很多将军晚年都选择放下战刀,皈依佛门。”陈云轩说。
“要是将来我带皇后来投奔你,你不会让她也当姑子,皈依佛门吧?”李斐扬问。
“那要看她是否尘心未了。”陈云轩说。
“皇后在大营素颜礼佛,也是受您的影响吧?”李斐扬问。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皇后一直礼佛。佛门不仅仅治人肉体,也启迪人的心灵。”陈云轩说。
“皇后盛装很美,素颜也很美。”李斐扬说。
看着李斐扬痴迷神情,陈云轩知道他也喝多了。
次日,李斐扬让付一标率风字营和陈云轩船队同步进发,自己率一小队鹰扬营骑兵先到了嘉定码头。守嘉定的守卫营以前是明军宋瑶部属,投降大西军后,宋瑶被杨展杀死,他弟弟宋涛统领了这营士兵。当宋涛接到码头守卫报告李斐扬和陈云轩船队来嘉定码头的消息后,立刻来码头迎接。李斐扬和付一标对这支营队还是有所戒备,他们回绝了宋涛请他们入嘉定城赴宴的请求,想着连夜赶路去叙府。
宋涛说:“李将军,现在大西军过了赤水,已经在准备攻遵义。被打散的明军残兵就活动在叙府到永宁的长江两岸,你们这么多艘川沿江而下,目标太大。”
“这一路我们都走过来,对付散兵游勇,不必担心。”李斐扬说。
“嘉定东去,两岸都是山地,陆路骑兵要绕山而行,无法保护船队。”宋涛说。
“我们会小心的。”李斐扬说。
“还有,由嘉定东去,都是大江,你们的小船航行有危险,只能用大船。我觉得你们可以在嘉定府住上一段,等打探好大西军大营的消息再走。”宋涛说。
“我们是奉令赶路,谢谢将军好意。”李斐扬婉拒宋涛的好意。
当陈云轩运送的内府打包货物卸船以及内府家眷们都上嘉定码头后,李斐扬松了口气。这下自己的船队再也不象是狼狈的逃难队伍,他主动留下两车银饷。这也不是他大方,他知道如果自己船队受到攻击,这点银两损失都是小事。
李斐扬的船队在码头简单整备了一下,他把小船都留在码头。留下二十多艘大船,装载着近四十车银饷,他让内府卫队上船,自己则带鹰扬营和风字营沿江陆路护卫。
安排完毕,李斐扬给陈云轩告别,他向陈云轩讨了一封给皇后的信。把宋涛拉到一边说:“宋将军,我们虽然初次见面,但我希望你能保护好陈先生和内府家眷们。给他们找一个好去处。北军很快南下,嘉定也会成为战场。他们能去远一点最好。我留下两车银饷,一辆给陈先生,另一辆给您,就当陈先生的买路钱。陈先生带的内府包裹都是些书籍和礼佛的玩意儿,并不是值钱的东西。他有这读书人的癖好,真是不适合军旅。本来我想带他去见皇后,可他坚持要留下。我把他交给你了,如果他们在嘉定出事,我会找您讨个说法的。”
“李将军放心,我会保护陈先生和家眷们安全的。”宋涛笑了,他感觉李斐扬并不知道宋家兄弟都是陈家门生。
望着李斐扬骑队离去的背影,宋涛对陈云轩行礼说:“老师,好久不见,弟子十分挂念。老师从成都来,一定带来很多消息。”
“大西皇帝战死了。大西军主力向川西南集结,刚才离去的鹰扬营将军就是接到安西将军的命令,要去永宁方向。”陈云轩说。
“今后局势会怎样?”宋涛问。
“大西军如果去川东南,那边是贫瘠之地。北有曾英部,东、南有阁部督师府,他们就处在明军的包围中。”陈云轩说。
“他们会立新帝吗?”宋涛问。
“应该不会。目前,大西军中谁也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他们会被剿灭?”宋涛问。
“他们兵将强悍,剿灭也许并不容易。”陈云轩说。
“我们营名义上现在还是大西军。老师能给指条出路吗?”宋涛问。
“听说大顺军很多都归顺朝廷,闯贼的妻子高夫人也同意改编自己营队。朝廷封赐为忠贞营,高氏还被封为贞义一品夫人。我想大西军的将领们不久也会投向朝廷。”陈云轩说。
“如果大西军投向朝廷就好了,您侄女是大西皇后,也许也会被封为贞义一品夫人的。”宋涛说。
“我侄女哪能和高夫人比。她年轻小孩,在大西军内并无根基,我现在担心她的安危。”陈云轩说。
“她是皇后,谁敢弑主犯上?”宋涛说。
“她毕竟太年轻了。如果多掌控几个象李斐扬这样的年轻将军,也许还能自保。”陈云轩叹息说。
“老师太悲观了。皇后是有福之人。”宋涛说。
“对了,老师想把这些内府家眷带到哪里?”宋涛问。
“我家哪有那么多亲戚。他们说是内府家眷,其实,好多都是皇后保下来蜀中士人的家眷,他们都是遗孤。大西皇帝杀了那么多士人,如今死了,在我看来,那是天谴。”陈云轩说。
“皇后义薄云天,要是九泉之下亡灵有知,也会保佑皇后的。”宋涛说。
“我也要对得起逝去的那些人们。对了,现在嘉定周围,哪个方向比较安全?”陈云轩问。
“东边最乱。西北边有明军残部,也不安全。南边夷汉杂居处反而没有乱兵盗匪。”宋涛说。
“我最初打算是想带他们去峨眉山,因为我心向佛。峨眉有佛道气象,周边民众也有普贤传法根基。”陈云轩说。
“峨眉山那边我管控不了。先生如果这么庞大车队去,恐怕安全难保。”宋涛担心说。
“那我带他们去马湖路那边,怎样?”陈云轩说。
“犍为那边有些匪徒,但是进马湖路后,应该很安全。嘉定不久难免陷于战火,我也有一些至爱亲朋也想躲到世外桃源的地方,他们也想去马湖那边。这样,你们在嘉定修整一下,两天后我派一队士兵水路护送你们到犍为,把你们送到入山的安全处,然后你们一起去马湖。”宋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