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胆战心惊地跪伏,他们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已经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几个小时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几个小时前侍卫送来午饭,被她粗暴地呵斥走,刚刚送来晚饭,她暴怒地把餐车打翻了,吓得几个侍卫战战兢兢跪下。
伊芙尔亲王屏退左右,在半个小时内换了几个姿势,最后气鼓鼓地走入另一个华丽地房间,躺在天鹅绒填充的尊奢丝衾上,肌肤紧紧贴合着柔顺的面料,许久后,一滴眼泪滑落,沾到花纹精致的丝绸上,像一颗珍珠。
鼻子翁动,伊芙尔缓缓起身,窗外一片星空,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反射着寝室的星罗棋布。她走到镜子前,镜中的自己衣服没换,依然是早上秋水叶挑的;发型杂乱,璞玉般的脸上一道亮晶晶的泪痕,像星空。
和以前一样,自己也曾站在镜前,那时镜中人还是个孩子,真正意义上的孩子。
十一年前,世界历1060年10月5日,一个小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但随着夷灭近亲的命令,她的母亲在她面前被处死,血溅在她脸上差点让她窒息。
皇帝虽然很喜欢自己的亲妹妹,但亲妹妹的妹夫似乎参与了一场政变,自己的亲妹妹隐隐脱不了干系,残酷的政治斗争使皇帝不得不痛下杀手大义灭亲,但对于这个小婴儿还是犯了难,统治集团中庞大且根深蒂固的南方士族强烈要求斩草除根,摔死这个余孽,但皇帝还是坚持把她保了下来,为此牺牲了叠萚行省的部分权益,让出了一部分官员人事任免权和赋税。
历史学家一般认为这场村民国的政治斗争牵涉到党同伐异,一批地主和大商人的代表借助处死一个派系打击另一批地主和商人代表,在具体表现中,南方士族也的确占到了便宜,给予了一盘散沙的北方士族重创。
但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着“伊芙尔”这个余孽,罪人之后,皇帝很不放心,思来想去决定把她封为亲王,送去地方可能会好点,也算是弥补对自己亲妹妹的遗憾,这是妹妹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
在一次会议中,有不少大臣激烈反对:“陛下三思啊!不满周岁女娃岂可封王?此例一开,国法何存,纲纪何振?”
“陛下,北方刌民虎视,豺狼横行。国无内库,干戈四起,立一亲王实在是于国无益!”
皇帝心意已决,将紫萚行省紫晶一部(下辖六个村镇)划为伊芙尔亲王属地,当地赋税自决,允许一个团的武装力量。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以达成统治阶级内部的妥协。
年幼的伊芙尔就这样离开首都,离开权力中心的漩涡,来到了安静安全的紫晶城堡。
在渐渐长大后,她最熟悉的人就是雷。那时她很不理解,为什么每次雷见到她就要低眉顺眼,像一个奴婢。在学会说话后她不解地问过雷,但雷听到这些话就像被雷劈过一样,战战兢兢地向她灌输“等级、尊卑”的知识,时间久了,伊芙尔就习以为常了,假如有人在她面前不敬她还会发脾气。
雷当时还没有这么头发花白,但繁重的工作每天都在等着他。自伊芙尔亲王会走路起,偌大的紫晶城堡就成了她玩捉迷藏的地方。每天雷不仅要照顾她挑剔的嘴,还要在日落前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回寝室。
为了照顾伊芙尔亲王的饮食起居,雷招募了六十多个厨子伙夫,还需要二十个清洗工每天清洗被伊芙尔亲王弄得脏兮兮的衣物的床单。安全工作是重中之重,如果亲王安危有失,把紫晶城堡里的下人夷灭三族都算从轻发落。为此秦少校——这时应该叫秦上尉,优中选优,宁缺毋滥地组建了新的亲王武装力量,驱散了由中央配置的原有的军队,让这支部队忠实地忠于伊芙尔亲王,一度让中央以为这里要谋反。
自有记忆始,伊芙尔亲王就很快乐。在偌大的紫金城堡她可以为所欲为,没有谁能管着她,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在精美的浮雕,在传世的画作上涂鸦,可以在一些房间里放上怪物,还可以一时心血来潮,要在一间房间里养兔子,然后把房子搞得又脏又臭,最后是雷把这帮烂摊子处理掉,把每日喂兔子加入自己的日常工作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雷还是发现伊芙尔越来越感到闷闷不乐,这里不够好玩吗?明明玩具都已经堆满几个房间了。
一次,三岁的伊芙尔正在用手指抠弄浮雕,不慎划伤了自己的手,旁边路过一个女仆,女仆娴熟的帮她处理了渗出血珠的伤口,握着她的手轻柔的说,不哭不哭。这时雷在身后传来了爆呵声,“下人,贱婢,你在干什么?!卫兵何在?赶快把这僭越之徒拖出去!”
年幼的伊芙尔呆呆的看着这个刚刚帮了她的女人被几个卫兵不由分说带走,从此再也没见过,雷的声音占据了她的脑海:“臣看互失当,请陛下责罚!”回过神来,这个老头跪在她面前,苍老的背脊吃力让头压的很低,“臣当死谏,主仆有别,万望陛下勿行失格之举!”
这个时候的伊芙尔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自己让眼前这个老人离自己远点,他是不是会照做?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光是组织语言就很吃力了,雷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只听伊芙尔说:“朕知道了。”
晚餐主食是面包果和土豆,盘子里飘着香气,伊芙尔坐在主座望着绵延的美食却食欲不振,身旁两个女仆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吞着口水。
但小孩子长身体,她很快又开始享用美味,一如既往地只吃了半盘,回到她最喜欢的卧室。
伊芙尔一反常态地趴在阳台看星星,天上的星星像泼出去的水散在天幕,弯月挂在空中,伊芙尔突然想着月亮会不会是一个特别大的星星呢?星星会眨眼睛,月相更替会不会也是月亮在眨眼睛呢?可那样也太久了吧。月亮周围没有什么星星呢(跟光污染类似,月光会干扰观测者对其周围星星的观察),伊芙尔亲王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这月亮有点像自己,她兴奋起来,越想越觉得是对的——月亮周围没有星光,自己周围也没有什么朋友;当自己出现时,周围的人,不论是内务长还是奴隶,都战栗不已,就像月升,星光隐没;当自己离去时,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又做回自然的自己,就像月亮不在的晚上,星星格外多,格外亮。
伊芙尔还是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敬畏自己。她只能去习惯,但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在“老师”的指导下渐渐想明白什么是封建社会下钢铁般顽固的等级制度。
在伊芙尔四岁时,雷请来了一位“帝王之师”,在普通小朋友应该上幼儿园的年纪教她帝王之术。那天雷恭恭敬敬地请伊芙尔来到书桌前,身后是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侍卫推开大门,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走了出来,手上夹着一本书。
“伊芙尔亲王殿下对鄙人的敬重着实让我诚惶诚恐,由几名卫兵护送我从正门一路穿过紫晶城堡到后方,这儿的秀丽风景好久不见了。”
他来到兴奋的伊芙尔面前,单膝下跪:“伊芙尔亲王殿下,鄙人敛戎,从今往后便是殿下的老师。”
阳光灿烂,支撑的柱子的影子落在他身上,伊芙尔觉得他一定很有学问。
“朕已知晓,你起来吧。”伊芙尔奶声奶气的说。
敛戎抬起头微微一笑,嘴角勾起,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雷刚想说什么,又乖乖把头低下。
“殿下,在正式开始我们的教学前我有一课要教您,您觉得您是一个足够让人敬畏的统治者吗?”
“当然是!我认识很多字,会说很多话。”
“可你的声音我听不出威严。”
“那是因为我还小,等我成为大人了,就有好听的声音了。我看过很多书。”
“不是说殿下声音不好听,关键是‘势’。年龄是一方面,思想观念又是一方面。”
“‘势?’”伊芙尔不解地看着他。
“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势’。奴隶的‘势’微乎其微,农民的‘势’粗糙短视,扎根泥土,商人的‘势’精明,斤斤计较,士人的‘势’酸且保守,官员的‘势’自私,僧人教士的‘势’做作,愚蠢。
但帝王的‘势’不一样,古往今来,帝王的‘势’大气磅礴,鬼神敬畏!他们无一例外气质非凡,有龙虎之‘势’”
“我也可以有这种‘势’吗?”
“当然可以,倒不如说你生来就有这种‘势’,只不过暂时被掩藏而已。只需要发掘,殿下,鄙人的任务就是引导出你的‘势’,你一定可以。”
“那你是什么‘势’呢?”
敛戎轻轻摇头:“殿下,人是无法认清自己的。请殿下自己判断我的‘势’。”
就这样,一个老师和她的生活产生交集,最先明显改变的就是作息,老师要求她每天九点就要开始学习,直到晚上十点。敛戎好像什么都会,伊芙尔惊讶的发现就没有他不会的问题,他什么都教,从自然科学到人文科学,他说科学是很重要的,科学无处不在,未来一定属于科学。
“伊芙尔亲王殿下,您需要知道,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首先需要自我臣服,您需要相信自己是一名帝王,有能力成为一名掌握万千的帝王。您需要无比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铁打的事实。”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您首先要树立帝王的等级思想,殿下,您现在只需要记住,别人对你的敬畏、恐惧是理所当然,其他人,不论是奴隶还是官员,在你面前都是卑贱的生物,这点一定要牢牢记住,猴子是不能和人一起上桌吃饭的。”
“你也一样吗?”
“我也一样。”
过几天,伊芙尔又有了新问题:“历史书上写了,暴君遗臭万年,只有仁君才能受人爱戴,你看。”
敛戎轻轻捧起她的书,是给小朋友看的图画书,上面画有卡通人物,寥寥无几的文字。书桌上还有几本大头书,其中不乏有密密麻麻文字的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的书。
敛戎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流露几分赞许:“殿下之说不无道理,不过,殿下可知,史书是由何人书写的?”
伊芙尔茫然摇摇头。
“胜者方有资格书写。‘仁君’之‘仁’,是有前提的,它建立在绝对的权威和力量之上。若没有雷霆手段,何来菩萨心肠?若无法让臣民敬畏,您的‘仁’便会被视为软弱可欺。试想,若您对仆役和颜悦色,他们是否会因此更加尽心尽力?还是会渐渐懈怠,甚至心生怠慢,最终忘记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仁慈是宝贵的,强暴才是仁的基石。在您以强权掌控您的臣民后,哪些喉舌会争先恐后为您唱赞歌,以前他们叫史官,现在叫媒体、记者和电台。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暴力也是为了稳定。”
伊芙尔一知半解,她只觉得这个好复杂。
在伊芙尔渐渐长大后,敛戎脸上的忧虑越来越深,他像倒豆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半生的知识全部交给伊芙尔,从加减法开始三个月就让她学完了二次函数,在化学上兴致勃勃地教伊芙尔,给她打开新世界大门。至于尤为重要的政治经济学,敛戎多么希望伊芙尔能赶快理解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原理啊,但这种生硬的知识哪怕有敛戎帮助消化让伊芙尔从四岁硬生生学到七岁也太艰难了。
在1071年12月的一天,伊芙尔兴冲冲的跑进敛戎的房间里,却发现他不在,私人物品也不见了,她急忙去寻找,在靠近拐角的墙根听到了雷和敛戎的说话声,她不敢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己过去他们肯定会行礼,就会打断对话,自己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雷的语气有点焦急:“真的要走吗,先生,您若离去,伊芙尔殿下的教育怎么办?我甚至还没和殿下通气,万一她接受不了怎么办?”
“尊下,如今国难当头,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我若是空有学识,不知报国,那我这一身才华还不如没有。”
“先生,三思啊,不如推迟一个冬天如何?外面冷啊……”
“是啊……外面冷,我更要出去。若没有我点燃寒冬,村民帝国又当如何?”
“先生……”
“尊下,不用再说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伊芙尔的心凉了半截,她好久没有这种失落的感觉了。说破天她现在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难道又要回到没有朋友的孤独时期吗?但她马上就竖起了耳朵。
“先生,既然如此,您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像您这样的老师可不多。”
“嗯……短则三五年,现如今,村民帝国、灾厄帝国必有一战,新生活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新一轮战争爆发近在咫尺,等我战后再联系。”
“难道先生想当个大头兵,扛着枪去面对刌民的机关枪和掠夺兽吗?”
“尊下,我将指挥千军万马。”
伊芙尔恍惚地来到教室,尽管房间广阔,她还是觉得四周的墙要压过来,一股窒息感几乎要让她晕倒。嗯,也许换个房间会好点,圆圆的房间怎么样?
门开了,敛戎的出现让她为之一松。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敛戎的话还是让她发麻:“这是最后一课了。”
“你还没教我月亮和星星,你答应了的……”伊芙尔幽怨地说。
“那作为补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敛戎勾起一抹笑容。
“好吧~_~,什么故事?”
“从前,有三只小猪。
三只小猪分别盖自己的房子——老大很懒,找到稻草,盖了茅草房子;老二砍了很多树,盖了栋木房子;只有老三最勤劳,用砖头盖了砖房子。
大灰狼来了,它来到茅草房前,卯足力气用力一吹,把茅草房吹倒了,‘嗷呜’咬开了猪老大的肚子。
它吃了半饱,来到猪老二的木头房前,故技重施,但木头房纹丝不动。于是大灰狼用自己的身躯狠狠一撞,撞塌了木头房,吃掉了猪老二的头。
它吃了八分饱,来到猪老三的砖头房前,但不论是吹起还是撞击砖头房都纹丝不动。恼怒的大灰狼对猪老三威逼利诱,但猪老三不以为意,该吃吃该喝喝。冷静下来的大灰狼把猪老大的头戴在自己头上,假装猪老大前来逃难,信以为真的猪老三打开门,闻到血淋淋的味道时为时已晚,大灰狼一口咬断了猪老三的脖子。”
“这个故事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寓意,这只是一个故事。”
他在晚上离开了,伊芙尔觉得那个冬天格外寒冷。
后来,伊芙尔愈发孤单无聊,虽然每天看书,但怎么看得进去呢?往往看了一会书就去玩耍了,但对伊芙尔来说紫晶城堡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了,至于其他地方?那也差不多,伊芙尔不想去。于是雷找来了紫萚行省初出茅庐却名声大噪的金萚杂技团前来表演,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在主堡大厅离地将近三十米处、二十米处、十米处拉了三根钢索,杂技演员们身着彩衣,在令人眩晕的高空如履平地。或走或跑,或翻着筋斗,甚至在钢索上叠罗汉、骑独轮车。最惊险的莫过于在最高那根钢索上蒙眼行走,以及他们的成名作:从三十米高处一跃而下,精准地抓住二十米处的钢索,再荡到十米处,最后轻盈落地。
伊芙尔亲王对此赞叹不已,她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了,几天后,她对雷说:“内务长,我还想看一次杂技表演。”
“是,陛下。臣这就去找村民帝国最优秀的杂技团。”
“不不,找普通村民。”
雷惊讶的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又触电般缩回去。
“听不懂吗?去六个村镇,每个村镇抽人走钢丝。”
“陛下……普通人走钢丝伤亡率过大……”
“那又如何?不过……”
雷满怀希望的听,然后失望的点头,“不过……紫晶城堡需要改动,要大改动,我希望村民们提起紫晶城堡,就马上想到这是我下令修筑的,是我的功劳而不是它以前就在这里。”
10月5日是伊芙尔亲王的生日,由于庆祝生日要花一个月,于是伊芙尔亲王下令每年11月5日是“伟大的伊芙尔亲王的紫晶城堡的欢乐大游戏”日。八岁的伊芙尔亲王兴高采烈地看着12个人战战兢兢地走上钢丝,然后像瀑布一样一个接一个掉下来,地上四溅的人体就像从葡萄藤掉落摔烂的葡萄。
九岁的伊芙尔亲王则准备了一片雷区,不是普通的雷区哦,把地面划成16×16共256格,在随机的格子埋上地雷,旁边其他格子有的有数字,数字代表了周围有多少格子有地雷,比如有一个地雷格,就写上蓝色的“1”,两个地雷格,就写绿色的“2”。然后把所有格子盖上白板,伊芙尔将这个游戏命名为“扫雷”。光是布置场地就炸死了两个奴隶,可最后的结果伊芙尔亲王不太满意:由于伊芙尔连规则都没讲,这十二个倒霉蛋徒步经过这片雷区,相继被炸死,使得伊芙尔看得不尽兴——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十岁的伊芙尔亲王下令在户外堆起各种材料(沙土、石头、木材、甚至脆弱的玻璃)。十二名玩家被赋予简陋的工具,必须在限定时间内不断搭建,以抵御从巨型弹弓不断射来的、涂成各种鸟类颜色的沉重铁球(“愤怒的小鸟”)。看着玩家们在轰鸣的撞击声和不断崩塌的建筑中狼狈奔逃、最终被碾成肉泥,伊芙尔在观景台笑得前仰后合。活下来一个村民,他站在一片废墟中原以为自己是幸运儿,但伊芙尔亲王下令调来大炮把他轰死,在隆隆炮声中,伊芙尔亲王高兴得颤抖,雷的手也在颤抖。
正是通过这些一年比一年“精致”、一年比一年残酷的“游戏”,伊芙尔亲王享受着掌控他人生死的绝对权力感。紫晶城堡对她而言,早已不仅仅是一座宫殿,更是她巨大而扭曲的游乐场,那些消逝的生命,不过是她用来点缀这漫长而无聊岁月的、消耗性的玩具。
这段往事深刻烙印在她的性格中,吉尔德斯和秋水叶等人所面临的是一个在童年时期就已经将残忍“游戏化”并习以为常的统治者。
十一岁的伊芙尔亲王打算自己亲自下场,游戏时间也要延长,名字则改成“安提莉斯”,因为她看过一本书《安提莉斯梦游仙境》。
之后的事就是前几章所说的了。
雷心惊胆战的扮演一名参赛者的角色,尽管他一开始不情愿,奈何根本劝不动这位亲王,只能在心里期望不要出什么问题。
伊芙尔亲王费了几天设计游戏,又查看了各村镇参赛人员名单,挑旗村镇让她有些愠怒,明明是人口最多,最繁华的村镇,挑两个人居然卡死在了最后期限,我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的村镇牧!
在素珀、乞丐、罗氏兄弟到场后伊芙尔和雷入场,她觉得这样不太引人注目。然后她激动的等着之后入场的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潜藏的狼,披上羊皮,在没有警卫的情况下审视着后来的人。
最后一组,最后一组怎么还没来?这组是……秋水叶,吉尔德斯。亲王很高兴,她其实早就知道了所有人的名字,但装作不知道,这种伪装的感觉令她心脏砰砰直跳,当秋水叶进来时,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说出“老师”两字,第一眼看上去太像了,相差不多的身高,面庞,气质。可他没有戴眼镜,细看下来,他终究不是他。
伊芙尔有些呆愣,突然他看到秋水叶正看着她的眼睛,急忙把眼神撇过去,但突然又觉得这样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太自然,一时手足无措。
意外的是他居然带了一只狐狸,对小动物的喜爱立刻充斥了她的心灵,她迫不及待的想去抚摸,尽管这样可能会让自己暴露毕竟这不太符合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应有的行为。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很危险的,你爸爸妈妈呢?”
“我叫安提莉斯,爸爸妈妈……已经……”
尽管伊芙尔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但父母的离去依旧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道伤痕。突然,前所未有的,一道臂膀环住了她,“你放心吧,哥哥会保护你的”。
伊芙尔突然觉得呼吸是一件如此困难,如此奢侈的事。她很想哭,但又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哭,一种似乎早已逝去的情感在她心里蔓延,她真的很想说我也会保护你,当年父母没有保护好我,我真的很想弥补这个遗憾,我也想保护好我喜欢的东西。
“我们是人,亲王也是人,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是人都会死。伊芙尔亲王草菅人命,我们为何不能反抗呢?这次游戏,我会抓住时机接近亲王要她狗命!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才是,难道你们甘愿才这场游戏里去死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非常时期紫晶城堡守卫虚弱以至于我们身边甚至没有士兵,我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做掉亲王,难道你们甘愿作为亲王的玩物被玩死隔天就被抛之脑后?这不太窝囊了吗?”苏糖试图动员大家,伊芙尔亲王觉得这很愚蠢,笑话本尊就在这里,就算没有警卫又如何?我依然有绝对的能力把你们通通消灭!
之后伊芙尔亲王提前录好的声音响起“……只要成功通关七个游戏就可生还!还可获得丰厚大奖,奖金最低十万,最高——一百万!你没有听错,是一百万哦……”至于这钱到底有没有呢?当然没有。本来伊芙尔亲王就不希望任何人活下来,她这么做,只是不希望这些玩家死的太快,毕竟游戏有7个呢。
吉尔德斯轻易通过了第一个游戏,这让伊芙尔有点刮目相看。
第二个游戏是排队,伊芙尔亲王暗箱操作,选了六个人参与惩罚游戏,有学者认为这是因为伊芙尔发现自己第一个游戏被轻易通过心生不满,迫切希望有人参与惩罚游戏,满足她喋血之性。
在对抗守卫者的过程中吉尔德斯使用了鞘翅让伊芙尔亲王加大了对他的关注,在游戏过后,他说有人说谎开始让伊芙尔认真考虑处理掉吉尔德斯的可行性。
伊芙尔觉得自己真的被内心俘获了,她对秋水叶撒娇,要是有人一天前告诉她她会做出如此失格的举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伊芙尔拉着秋水叶前所未有地畅快奔跑着,习以为常的红毯走廊重新变得陌生,没有护卫、仆役,像是全新的开始……当晚伊芙尔激动的好久未眠,她决定了,一定要杀了吉尔德斯,哪怕他有能力通过所有的游戏最终也会死在村民兵的枪口下,更何况,第七个游戏根本不可能通过……伊芙尔的脸像打翻调色盘,一会羞涩,一会猖狂。
她的房间藏了通讯设备,因此可以录制广播,联系周边部队,自己已经下了命令,最后一日消灭所有玩家!
那该怎么和秋水叶哥哥交代呢?在残忍杀死吉尔德斯后直接告诉他真相?不不不,那样他会崩溃的吧。伊芙尔想起自己看过一些书,里面有个“吊桥效应”,或许自己可以来个英雄救美?(吊桥效应:在高压力或刺激的环境下,人们容易误将紧张、刺激的情绪误解为附近某人的吸引力。)
倦意逐渐充斥,她开心睡去,嘴角带着久违笑意。
当晚,雷杀掉了试图逃跑的147号。看着他们在死亡的阴影下暴露恐惧和脆弱伊芙尔就觉得神清气爽。
寻找铁傀儡的游戏,伊芙尔亲王早就知道真正的铁傀儡是哪一具,但还是得憋着装不知道,好在没难受多久就去和秋水叶的狐狸玩了。
太奇妙了,前所未有的视角,以普通村民的视角看这个世界,把自己伪装成普通村民,看这些玩家为了解决问题绞尽脑汁,伊芙尔亲王只觉得舒坦。不过,人好像有点多了啊……
第四个游戏,狼人杀……
第五个游戏,寻找金蛋……
第六个游戏,智绝衔尾蛇……
如今,只有三个人了,吉尔德斯、秋水叶和伊芙尔,秋水叶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好,伊芙尔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这不意外,其他人接二连三死去,伊芙尔真的很想,真的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你不会有事的,第七个游戏我已经设置好了,只会杀了吉尔德斯。可她不能说,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伊芙尔有点疑惑,连自己都察觉到秋水叶的不安了那吉尔德斯肯定也有所察觉,可他为什么不表态呢?他们不是朋友吗?
令伊芙尔唯一觉得遗憾的死亡是雷。雷中弹后伊芙尔觉得有些心疼,她听到一旁吉尔德斯轻轻说:“把他留着审问。”秋水叶点头:“放心吧,我会让这个老头几岁尿床都说出来。”那时,伊芙尔有股冲动——不!不行!那是亲王臣子,你们无权审问!她看见雷凄惨的笑了一下,为亲王尽忠。
我发誓!吉尔德斯,我一定要让你死得利落,但我是亲王,要隐忍,伪装,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他人看出来!
如今雷不在,之后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但在暗层消失的四楼,伊芙尔突然觉得自己的伪装成了个笑话,早就被识破了。
“我说的对吗?安提莉斯。
或者我应该叫你,伊芙尔亲王阁下。”
魔术师的魔术被看穿可是有损荣誉的,我要用你的血复耀亲王辉煌!
“你,会,死!”这句话也是伊芙尔亲王想说的。
在秋水叶崩溃中进行的战斗以吉尔德斯带着秋水叶逃亡而告终,秋水叶随意的面具被撕下,心理防线决堤,伊芙尔亲王则感到愤怒!为什么不提前说明我的军队被调走!少校很想辩解几句,您不光昨天查无此人,晚上还和玩家过夜,未免演得太过了。但理智还是让他乖乖闭嘴,承受着王的呵斥。
之后发生的事更是让亲王震怒!鞘翅飞行员损失惨重,防空部队白白把大量弹药打入天空,除了加重温室效应外战果为零,骑兵部队报告他们找到了一匹马跑了,自己身边的小酥呢?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
伊芙尔亲王觉得自己挨了一记耳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华丽戏服、在舞台上丑态百出的小丑。所有的掌控感、所有的优越感,在吉尔德斯撕破她伪装的那一刻起便土崩瓦解。
我运筹帷幄的游戏失败了……最后伊芙尔亲王不得不正视这一事实,她下令封锁消息,将来不知为何再没有开展过此类“死亡游戏”。
更戏剧性的是这不是吉尔德斯与伊芙尔最后一次见面,历史总是充斥着复杂的逻辑和难以想象的严谨与幽默,三十年后,当村民帝国末代女皇伊芙尔面对革命军的枪口时,不知会不会回想起年幼时抚摸她手的女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