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墨黑，胡小宝才像个雪人似的冲进院子，未语先哽：

“青山哥！陈师傅他……太惨了！”

李青山放下煤铲，心往下一沉：

“别急，慢慢说清楚。”

胡小宝眼圈泛红，猛地一拍大腿：

“人在城南废弃纺织厂宿舍！那破屋顶塌了半边，雪直接往屋里灌！

就一张快散架的板床，铺点稻草，碗里半碗凉粥冻得梆硬！

他可是国宴大师的传人啊！方文杰那王八蛋，不得好死！”

屋内只剩炉火噼啪之声。

李青山胸口发堵。

陈厚朴本该在灯火辉煌的大酒楼里，被人敬作名师，徒子徒孙满堂；

可如今，却因陷害而住破屋，连口饱饭都难求。

叫人看着，心都揪得疼！

原先请其出山是为手艺，此刻，他心中唯剩二字——

公道！

“小宝，”李青山声音冷过窗外寒风，“立刻去买两床最好鸭绒被，二十斤精米，十斤白面，两桶油，再切五斤上好五花肉。现在就去！”

胡小宝一怔：

“现在？雪正大……”

“一刻不能等！”

李青山眼神锐利如刀，“我必须连夜见他。有些账，过不了夜！”

……

雪势稍敛，铅云低垂。

李青山推着满载的板车，碾过积雪，走向城南废墟。

废弃厂区如鬼域荒坟，风声凄厉。

那间破屋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陈师傅。”

李青山立于门外，声稳气沉。

咳嗽骤停。

陈厚朴裹着那件军大衣开门，眼神先是警惕，旋即冰封：

“又是你？还为那口肘子？”

李青山未开口，将带来的东西拎进屋内，目光扫过四处漏风的惨状，心头怒火灼燃。

他开门见山：

“我来，是想跟您聊聊方文杰。”

“方文杰”三字如冰锥刺骨，陈厚朴身形剧颤，冷笑中带着彻骨悲凉：

“哼，一个卖卤味的，攀什么交情？

不就是图我这把老骨头里那点手艺？我当年瞎眼养了头狼崽子，如今还敢信谁？”

李青山无视讥讽，默默拿出鸭绒被，铺在冰冷板床上，那抹米白柔软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

又依次取出米面肉油，最后是尚存余温的槽子糕。

“这些，是让您活过寒冬的。”

李青山抬眼，目光灼灼，“我不瞒您，我想学您的手艺。

但我更想看看，方文杰把他师父踩进泥淖后，自己能嚣张到几时！”

他话锋一转，如匕出鞘：

“他当年敢用过期料害您，如今掌管罐头厂食堂，油水肥厚，您以为他会金盆洗手？

他贪财急躁的根子，烂透了！”

陈厚朴眼神剧烈闪烁，干裂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始终没开口。

李青山趁势逼近，声压得更低却力量千钧：

“您觉得告不倒他，是因他堵死了您的路。

可若我们能抓住他现行动辄致命的把柄呢？”

陈厚朴猛地抬头，浑浊眼中爆出一丝骇人精光，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发白：

“你……你真能抓到？”

“只要他敢做，我就能人赃俱获！”

李青山斩钉截铁，“陈师傅，公道必须讨回来！但空口无凭，我们需要证据。

您仔细想想，当年出事的时候，从采购、领料到制作，方文杰经手的环节里，有没有什么古怪？

或者，有没有除了您和他之外的第三个人，可能知道点内情？”

陈厚朴死死盯着墙角那蓬松温暖的鸭绒被，又看向李青山年轻却坚如磐石的面庞，那口憋了三年、几乎让他窒息的血气，终于冲上头顶。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不是悲泣，而是恨极的嘶哑：

“有！怎么没有！那批料，他坚持要用一家新开的铺子的货，说便宜！

我当时就觉得味儿不对，他说是新配方！

库房老刘头当时还嘀咕，说看见方文杰半夜偷偷摸摸进过库房……

可后来，老刘头也被他找由头挤兑走了！”

李青山眼神一锐：“老刘头？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听说回乡下老家了，具体哪个村，得打听……”

“够了。”

李青山扶住老人激动得发颤的手臂，“有线索就行。

陈师傅，您稳住心神，保重身体，不要再去罐头厂门口找方文杰了。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您放心，这口气，我一定帮您出了。”

离开破屋，风雪扑面，寒意刺骨。

李青山往回走的路上，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光凭陈厚朴一面之词和一個需要寻找的证人，还不够扳倒根深蒂固的方文杰。

必须让他自己跳出来，犯一个足够致命的现行错误。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天色依旧阴沉。

李青山的卤味摊准时出现在罐头厂门口，热腾腾的香气驱散了几分寒意。

“来份鸡汤面，加两块钱肘子肉，多放辣子！”

一个熟客搓着手，“妈的，食堂的饭真是没法吃了，清汤寡水，还说上面要检查，我看方扒皮又想着法子抠钱呢！”

李青山手下麻利地切肉，状似无意地搭话：

“检查？那这几天食堂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表现个屁！听说要拨笔款子改善，钱到了谁手里，那可说不准喽！”

另一个工人凑过来，压低声音，“哥几个都猜，方扒皮肯定得在这笔钱上做文章，老套路了。”

收摊后，李青山心里有了底。

他直接去了魏强办公室。

魏强正在为局里可能下来的检查烦心，听完李青山的分析，脸色更沉了：

“你的意思是，趁这次机会，引他上钩？”

“对。”

李青山点头，“厂长，您就把‘局里要检查、厂里要拨专款改善伙食’的风声，做得再大一点。

方文杰贪惯了，这么大块肥肉送到嘴边，他很大概率会铤而走险，

用最快捷、最暴利的法子把这笔钱吞了。比如……采购便宜的瘟猪肉。”

魏强眉头紧皱，李青山将自己的策略和盘托出：

“我们得提前准备好证据链。

一要拿到他亲笔批的采购条子，二要在他交易时人赃并获，三要稳住送货的司机，让他转为证人。”

魏强沉吟片刻，指关节敲着桌面：

“风险不小。要是他没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