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岩神色平静，看向苏雅，露出一丝笑意。
“苏雅，杨百户和刘百户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你将勃尔帖大营的粮草囤积之处，再细细说一遍，尤其是行军路径与各处守备。”
苏雅闻言，上前一步，对着杨震和刘莽直视过去，姿态不卑不亢。
“两位大人，苏雅既已追随林大人，此前种种便如云烟散去。勃尔帖性情暴戾，刚愎自用，麾下各部并非铁板一块。我部落曾受其欺压，苏雅此行，亦有不得已之处。”她先简单解释了一句，消减些许二人的敌意，随即切入正题。
“勃尔帖的前线粮草，主要囤积在一处名为‘黑风坳’的地方。此地距离其主营约三十里，地势低洼，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且有重兵把守，明哨暗卡不下五处。”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走到桌案旁。
舆图上敌我态势相互交错，泾渭分明。
苏雅伸出纤细却带着茧子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处未被标注的山坳位置。
“看，就在这里。”
她的指尖沿着一条几乎微不可察的山脊线滑动，“大军通行困难，但有一条采药人和小股精锐才知道的隐秘小路，可以绕过正面的大部分哨卡，直插黑风坳的后侧山腰。从此处俯瞰，其粮垛、马厩、守卫分布，一览无余。”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细节丰富，甚至连几个哨卡换防的大致时间、守卫队长的习性都说了出来，仿佛那张地图早已刻在她脑子里。
刘莽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情报太过具体，太过细致，绝非临时编造所能为。
若非亲身参与或极其接近核心，绝无可能知晓得如此详尽！
杨震始终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会突然发问：
“黑风坳东侧山坡的树林，可曾砍伐出防火带？”
“粮垛是露天堆放，还是有地窖或是营仓？”
“守卫中，是勃尔帖的本部亲兵居多，还是附庸部落的兵马？”
这些问题角度刁钻，涉及军事常识和后勤细节，若苏雅所言不实，极易露出破绽。
然而，苏雅对答如流，甚至能补充一些未曾问及的细节：“东侧树林去年秋日曾清理过，但今冬雪大，枯枝落叶依旧不少。粮垛多以油布覆顶，垒土为基，少数重要军粮存入半地穴式的土仓。守卫由勃尔帖麾下‘黑狼旗’与‘秃鹫部’的附庸军混合驻守，彼此不甚和睦，夜间警戒尤为松懈……”
她逻辑缜密，毫无滞涩，脸上也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杨震与刘莽脸上的疑虑渐渐被震惊所取代。
他们看向林岩，只见林岩微微颔首，显然心中已有判断。
“如此说来，这黑风坳，看似稳固，实则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这条小路……”
林岩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苏雅所说的那条隐秘路径上，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飞速勾勒。
刘莽猛地一拍大腿，兴奋道：“他娘的！要是真能从这地方摸上去，给他狗日的一把火……嘿嘿！”他仿佛已经看到鞑子粮草被焚，勃尔帖暴跳如雷的场景。
杨震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情报若属实，确是奇功一件！只是……此行太过凶险，需绝对精锐，且要快如闪电，一击即退！”
林岩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同伴，最终落在苏雅身上。
苏雅感受到他的目光，坦然回望，眼神清澈而坚定。
“苏雅，”林岩缓缓开口，“你提供的路径，可能带领小队人马安全通过？”
苏雅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我对那条路很熟。只是……山路崎岖，仅容一人牵马慢行，无法大队通过，且绝不能暴露行踪，否则便是绝地。”
“足够了。”
林岩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们不需要大队人马，只需要一把快刀，和足够烧红半边天的火油！”
他心中已然定计。
火烧黑风坳，不仅是打击敌人的后勤，更是对勃尔帖的又一次狠狠打脸，能极大拖延其报复的步伐，为三堡联防争取更多宝贵的时间。
林岩看向杨震和刘莽，声音斩钉截铁：“此事，便如此定了。人选我来挑，路线由苏雅指引。杨兄，刘兄，堡内防务，尤其是应对鞑子可能的小股骚扰，就拜托二位了！”
“林兄弟放心！”两人齐声应道。
……
夜色如墨，朔风怒号。
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这正是林岩想要的天时。
石碣堡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数十道黑影鱼贯而出，如同融入暗夜的鬼魅。人人衔枚，马裹蹄，除了风雪的呼啸，再无半点杂音。
林岩一马当先，身着深色劲装，外罩御寒的皮毛大氅，眼神在暗夜中锐利如鹰。
紧随其后的，是精心挑选出的三十名石碣堡最为精锐悍勇的老兵，赵虎、孙胜皆在其中。
他们不仅武艺高强，更兼沉稳老练，是执行这等隐秘任务的最佳人选。
而走在队伍最前方引路的，正是苏雅。
她换上了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姿，在这复杂的地形中，她的步伐轻灵而准确，仿佛雪原上的灵狐。
队伍沿着苏雅所指的隐秘小路，沉默疾行。
山路果然崎岖难行，许多地方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脚下是湿滑的冰凌和松动的碎石，稍有不慎便是坠入深渊的下场。
寒风呼啸，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吸进冰碴子一般。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依靠着前方同伴模糊的背影和偶尔传来的低微信号前进。
林岩不时看向前方那道引路的黑色身影，苏雅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存在，成了这支小队在绝境中唯一的指引。
不知走了多久，在众人体力与意志都接近极限时，苏雅终于停了下来，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众人俯低身形，借着岩石的掩护向前望去。
只见下方是一处巨大的山坳，地势果然如苏雅所言，三面环山，易守难攻。
此刻，坳内火光点点，依稀可见堆积如山的粮草垛子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马厩中传来战马偶尔的响鼻声，巡逻士兵举着的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大人，就是这里，黑风坳。”
苏雅压低声音，凑到林岩耳边说道。
“东侧那片阴影下，就是半地穴式的土仓，存放的是最精良的肉干和谷物。外围的露天垛子多是草料和普通军粮。”
林岩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布局、哨位和巡逻路线。
一切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
他甚至能看到远处哨塔上蜷缩着的身影，以及几处营帐中透出的微弱灯火，显然大部分敌人也遭不住这严寒的深夜。
“赵虎，带十个人，摸掉左前方那两个明哨和暗卡。”
“孙胜，你带十人，解决右翼巡逻队和那个窝在避风处的哨位。”
“其余人，跟我准备火油和引火物。”
林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命令一道道发出。
“记住，动作要快，要安静。得手后，以火光为号，集中焚烧东侧土仓和最大的那几个露天粮垛！”
“是！”众人低声领命。
赵虎和孙胜各带人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
不过盏茶功夫，远处便传来了几声模仿夜枭的短促叫声。
林岩眼神一凛，知道障碍已除。
“动手！”
他一声令下，剩余的人迅速行动，将携带的火油罐小心翼翼地从背囊中取出。
这些火油是边军守城的利器，此刻却被用来执行一场大胆的敌后破袭。
众人匍匐前进，借助地形和夜色的掩护，迅速接近粮垛。
火油被泼洒在干燥的粮草和土仓的木制结构上，刺鼻的气味短暂弥漫，随即被狂风吹散。
林岩亲自来到最大的那座土仓旁，将最后一罐火油奋力泼出。
他取出火折子，猛地一晃，微弱的火苗燃起。
“放火！”
随着林岩一声低喝，他将火折子猛地抛向浸透火油的粮草！
轰——
几乎是同时，数处火头骤然窜起！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浸满火油的粮草与木材，借着风势，瞬间爆燃开来！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几乎映红了半个黑风坳的天空！
“走水了！”
“敌袭！敌袭！”
坳内顿时一片大乱，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战马的惊嘶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沉寂。
“撤！”
林岩毫不恋战，果断下令。
任务已经完成，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小队成员迅速汇合，沿着来路疾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