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路打开宿舍的门。

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出奇的疲倦。他靠在门框上，闭上了眼睛。连日赶夜路，马不停蹄地奔波在恤品江县和省城，经历了胡庆鹏病危惊魂，在常委会上苦口婆心地引导大家解放思想，打破旧有僵化的思维模式，消耗了姜大路太多的精力和体力。

刚才在路上，他还想着回到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然后煮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再卧上两个荷包蛋，再滴上两滴香油，再撒上点紫菜……那个香啊，那个解馋啊！

可此时真正踏进了门槛，他什么也不想干了，极度的疲倦感，使得他只想立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肚子里打雷似的咕咕叫，他必须补充能量。

于是，姜大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一包花生米和一袋“泡椒凤爪”。接着，他又从冰箱角落抠出几瓣大蒜。

困意潮水般袭来，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肚子又在咕咕鸣叫。

还是先解决肚子问题吧。姜大路把这些吃食放在床头柜上，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喝了口啤酒，将一只泡椒凤爪塞进嘴里咀嚼，并开始扒蒜。

手机突然响了。他有些恹恹的，懒得动弹，他想，不管是谁的电话都不接听，他要尽快地对付饱肚子，然后扑到床上蒙头睡觉。

可手机不间断地鸣响。

姜大路瞥了眼手机屏幕，发现号码是高璐璐的，虽然不想接听，但他晓得这家伙的性格，如果他不接听的话，她会让他的手机一直鸣叫。或者一会儿，她会直接跑过来砸门。

于是，姜大路拿起手机接听。

高璐璐说话语速极快，像机关枪似的，“谢谢你了，大路哥，这帮浑蛋犊子刚被警察带走。小兔崽子，敢他妈吃老娘的霸王餐，敢来老娘的地盘上撒野，气死我了！”

这种说话风格，特别像东北女孩，也是高璐璐的性格写照。姜大路吐掉嘴里的鸡爪骨头，问：“你没跟他们动手吧？”

高璐璐说：“没有，我怕脏了我的手。哎咋的，你又鸡爪子就大蒜，喝啤酒呢？”

真是奇了怪了，隔着电话线，高璐璐在那段，怎么就嗅到了姜大路的大蒜味和泡椒鸡爪子味？

姜大路拿起一只鸡爪塞进嘴里，说：“那没办法，咱天生就好这一口，鸡爪子就大蒜，冰镇啤酒，嗨皮，过瘾！”

“唉，咱恤品江的人民真不够意思啊，他们咋把亲爱的县委书记姜大路同志，委屈成这副熊样呢，自己在家啃鸡爪子，真是寒碜啊。”高璐璐说话，还是那么调皮、刻薄。

真是奇怪，被高璐璐调侃了几句，姜大路的睡意，竟然奇迹般地全无了，犹如喝了十罐猫屎咖啡。他喝了一口啤酒，自豪地说：“啤酒就鸡爪子，再来瓣大蒜，灵魂伴侣，舒服啊！”

“屁嗑，”高璐璐说话总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还舒服呢，我看你这是孤家寡人没办法，苦中作乐，皇帝的新衣，自欺欺人吧！”

姜大路嚼着鸡爪子，学着高璐璐的语气和强调说：“咋的吧，这叫有钱难买乐意，谁也管不着。”

高璐璐不屑地“嘁”了一声，说：“拉倒吧，苦中作乐还能叫你说得这么自豪，我看天底下除了你就没谁了。行了，大路哥，咱俩别贫嘴了，赶紧把衣服穿上，我去接你，来我这豪华大酒店，给你好好改善一下伙食。”

黎明的恤品江畔，清澈的江水幽幽流淌。晨曦照射的江面上，碎金点点。

一些人在江中晨泳。江堤上，许多人在晨练。

姜大路在不远处的江水中，奋力挥动着手臂，劈波斩浪，逆水而上。

也许是从小在村东瑚布图河玩耍的缘故，游泳一直是姜大路最喜爱的体育运动。从小学游到中学，从中学游到大学，从大学游到省城，不管是瑚布图河还是县城的恤品江，亦或是读大学时的南方那条著名大江，以及省城那条美丽的松花江……

反正不管春夏秋，他每天早上都要跑到江边，纵身跃入水中畅游。即使冬季江水结冰，他也时常参加那些破冰的冬泳。

虽然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大雪飘飘，但只要钻进水里，他就像一条鱼一样自在、欢畅，恣肆游水。如果一天不游泳，他会觉得生活缺少了仪式感，缺了点啥似的空落落。而如果两天不游泳，他就会感到浑身不自在，皮肉发紧，精力衰弱。所以尽管有时熬夜熬到深夜，睡得很晚，姜大路也不会耽误第二天起早跑步游泳。哪怕，他只在江水里游几分钟，哪怕身体沾沾水，他也会浑身舒泰，血脉顺畅，精神百倍。

早上，司机宁磊来接姜大路上班时，郝时跟着来了。

郝时已摸透了姜大路的脾性，他不愿意浪费乘车时间，喜欢在车里看文件或材料。于是郝时等姜大路在后边车座上坐稳，汽车启动后，回头将一叠厚厚的材料交给他。姜大路体贴地看了郝时一眼，发现他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脸色灰突突的。他就知道，郝时为了连夜把材料赶出来，今早上能交到他的手上，他又是一夜没合眼。

姜大路对郝时说了句，辛苦你熬了一个夜晚，谢谢你啊。郝时揉掉眼角的眼屎，打了个哈欠说：“我熬点夜没啥，那是应该做的。只是研究室的那帮家伙，也跟着熬了一个晚上，我走的时候，他们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呢。”

“你们都是好样的。”姜大路夸奖了一句，开始快速地浏览郝时递过来的材料。

20分钟后，公务车在县宾馆门口停下。姜大路已把材料大概浏览了一遍，说：“还不错，郝时你告诉研究室，让他们今天放假，就说我说的，大家辛苦了，让他们回家好好补一觉。”

郝时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那我代他们，谢谢领导的关怀。”

“你也回家吧，吃点东西，蒙头睡一觉。”姜大路下了车，对宁磊说，“你把郝秘书送回家，然后再来接我。”

县宾馆餐厅里。姜大路面前餐桌上的餐盘里，盛了点辣萝卜条、西蓝花、白菜炒木耳，还有几块香煎银鳕鱼，以及一碗牛奶燕麦粥。

牟明远餐盘里的东西，跟姜大路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块烤地瓜。牟明远一边咀嚼，一边抬头告诉姜大路，吃完早餐他们返程。

姜大路说：“这么急干嘛，我还想让温兆贤陪你们各处转转呢，恤品江县的风光不错，被誉为塞北小江南。”

牟明远将一块红壤的烤地瓜，塞进嘴里，说：“家里有点事情，需要我马上赶回去。姜书记，等项目敲定下来，我一定要好好游览恤品江县的美丽风光。”

听他话的意思，姜大路知他已经决定在恤品江县投资建厂了，眼里露出惊喜的表情，说：“这么说，牟董心里有谱了？”

牟明远尤其喜欢吃恤品江县的地产地瓜，吃了一块又一块，说：“我不这样说，你能放我走吗？”

结果他这么一说，姜大路心里又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