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张纸。

纸上是墨宸派人送来的第一笔预算，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零。

老傅站在一旁，眼角抽动。

“老爷，这上面的数，我反复核对三遍，没算错。”

“光是熔铁，开模，就需要一个天文数字。”

顾青山把纸片放到桌上，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

“我名下所有田产、商铺、宅子，全卖了够不够？”

老傅的脸皱成一团，他摇了摇头。

“不够，差得远。”

“就算把您在京城的赏赐全算上，也只够铺个底。”

顾青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他不想掏自己的腰包，那是他的养老钱。

皇帝说“亏了本，老师自负”，那句话在他听来，更像是一句玩笑。

可现在，这玩笑似乎要成真了。

顾青山放下茶杯。

“去，把江南最有钱的那几个人，沈万三，王元宝，陈金山，刘大福，都给我请来。”

“就说我请他们到秦淮河的画舫上喝茶。”

老傅领命而去。

秦淮河上，最大的那艘画舫被金吾卫包了下来。

船舱里，檀香袅袅。

江南四大富商正襟危坐，神情拘谨。

他们看着主位上那个喝茶的年轻人，心里都在打鼓。

这位爷可是如今大梁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突然请他们这些商人喝茶，没人觉得是好事。

顾青山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四人。

“各位都是大梁的钱袋子，本官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谈一笔生意。”

沈万三作为四人之首，拱手开口。

“总办大人言重了，我等只是小本经营，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生意？”

顾青山身体向后靠进椅子里。

“我要造船，铁船，能自己跑的铁船。”

“造船需要钱，很多钱。”

“我没钱，朝廷也没钱。”

他说话直接，不带半点拐弯抹角。

四个富商面面相觑，心里的警惕提得更高了。

这是要摊派了。

顾青山仿佛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说。

“所以，我准备在秦淮河边，开一个‘大梁证券交易所’。”

“专门用来卖一种叫‘远洋股票’的东西。”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来。

“你们给我钱，我给你们一张纸。”

“这张纸，就代表你们在这桩生意里占了一份。”

“等船造好了，出海抢……不，贸易回来的金山银山，你们凭着这张纸来分钱。”

王元宝是个胖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大人，这……跟我们合股做生意，似乎差不多？”

“差得多。”

顾青山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这钱，我不保本。”

“铁船能不能浮起来，我不知道。就算浮起来，出海遇到风浪，也可能船毁人亡。”

“钱投进来，可能血本无归。”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不承诺分红。”

“什么时候能赚钱，我也不知道。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一百年。”

“你们的钱，可能就永远沉在里面了。”

他看着四个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富商，心里很满意。

他就是要劝退他们。

“本官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桩生意，九死一生。”

“我劝你们，最好别买。”

他说完，端起茶杯，不再言语。

船舱里一片寂静。

四大富商的脑子飞速转动。

不保本，不承诺分红，随时可能全赔光。

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子抄家。

沈万三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多谢大人提点，此事体大，我等需要回去仔细商议。”

“好。”

顾青山站起身。

“交易所后天开张，买不买，随你们。”

他甩袖离去，留下四个心思各异的富商。

两天后，“大梁证券交易所”开张。

地方是临时找的一个旧仓库，门口的牌匾歪歪扭扭。

里面摆着几张破桌子，几个账房先生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顾青山坐在角落里，喝着劣茶，看着门可罗雀的大堂。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街对面的一家茶楼二层，沈万三等四人也在看着。

“我就说，这是个圈套。”

陈金山冷笑一声。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可能往这种无底洞里扔。”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顾青山站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走到一个柜台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锭，随手扔在桌上。

“开张大吉，总得有点声音。”

“给我来一股，就当听个响。”

柜台后的账房手忙脚乱地开了张收据，递给顾青山。

顾青山接过那张纸，看都没看，塞进袖子，转身又坐回角落喝茶去了。

这个动作，清晰地落入了对面茶楼四人的眼中。

“他买了！”

王元宝的眼睛瞪圆了。

“就买了一股？”

刘大福满脸困惑。

沈万三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猛地一拍桌子。

茶水四溅。

“我明白了！”

其他三人吓了一跳，都看向他。

沈万三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泛起红光。

“我们都想错了！”

“顾大人是什么人？他是天下师，是点石成金的活财神！”

“他会做亏本的买卖吗？”

他指着对面的交易所，声音都在发颤。

“他不保本，不分红，把风险说得天大！那是为什么？”

“那是为了吓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这个项目太赚钱了，他不想让太多人分一杯羹！”

王元宝和陈金山也反应了过来，眼中冒出贪婪的光。

“对啊！那句‘入市需谨慎’，根本不是写给我们看的！”

“那是门槛！是考验！考验我们有没有这个胆识！”

刘大福还是有点犹豫。

“可他为什么只买一股？”

沈万三一拍大腿。

“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

“他这是在给我们递消息！他身为总办大臣，不好明着抢购，所以只买一股，做个样子！”

“这是在告诉我们，‘我进场了，你们快跟上’！”

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

一个能让顾财神亲自下场的生意，那得是多大的利润？

征服大海？金山银山？

那些虚无缥缈的词，在顾青山买下那一股的瞬间，全都变成了现实。

“还等什么！”

沈万三猛地站起。

“把库里所有的银票都调出来！”

“晚了，连汤都喝不上了！”

下一刻，四人疯了一般冲下茶楼，身后跟着各自的管家和伙计。

交易所里，顾青山正准备宣布今日关门，项目因资金不足而搁浅。

突然，他感觉地面在震动。

他抬起头，看见一群人像潮水般涌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沈万三他们。

每个人都双眼通红，手里高高举着一沓沓厚厚的银票。

“我买！”

沈万三冲到柜台前，把一叠银票拍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给我来一万股！”

“我出双倍！”

王元宝挤了过来，肥硕的身体撞得柜台一阵摇晃。

“我买两万股！我出双倍的价钱！”

“都别抢！我全要了！”

“我出三倍！”

原本冷清的大堂瞬间变成了疯狂的菜市场。

商贾们挥舞着银票，嘶吼着，推搡着，把几个小小的柜台围得水泄不通。

账房先生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老傅带着几个亲卫拼命维持秩序，却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顾青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失控的一幕。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精明无比的富商，此刻像一群失去理智的赌徒，把身家性命往他这个“骗局”里砸。

堆积如山的银票很快就淹没了柜台，甚至开始在地上堆成小山。

顾青山看着那些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帮人，是不是疯了？

这么多钱，我想赔光都难啊。

他突然觉得，在这个疯狂的时代，诚实地告诉他们“会亏钱”，反而成了最诱人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