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看着库房里堆成小山的银票,头一次感觉到了钱的重量。
这些纸片,每一张都散发着让他窒息的气息。
老傅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手一直在抖。
“老爷,点清楚了。”
“沈家一千万两,王家八百万两,陈家和刘家各出五百万两,还有其他零散商户凑的,总共……”
老傅咽了口唾沫。
“三千二百万两白银。”
顾青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茶水都是苦的。
三千二百万两。
把整个大梁的国库卖了,恐怕也凑不出这个数。
他当初只是想忽悠一笔钱,然后名正言顺地把项目搞砸。
现在,这笔钱多到能把秦淮河填平好几次。
“老爷,这么多钱,我们怎么花?”
老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顾青山把茶杯重重放下。
“怎么花?”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
“他们不是想看铁船吗?那就给他们造。”
“墨宸那边不是说缺这缺那吗?什么技术瓶颈,什么材料难题,都给我用银子去填!”
顾青山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赔钱,也得有个赔钱的样子。”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三千万两银子砸进水里,能听见多大个响。”
他对老傅下令。
“传我的话出去。”
“就说我悬赏,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谁能解决船体连接处的‘密封’难题,赏银一万两。”
“谁能造出驱动船只的‘连杆’核心,再赏银一万两!”
老傅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老爷,一万两?”
“一个难题一万两?这……这能买下半个县城了。”
顾青山冷哼一声。
“就是要这个价。”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脑子厉害,还是我的银子厉害。”
他补了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只要银子给得足,我信它磨盘也能飞上天。”
这道悬赏令像一阵飓风,从江南造船厂刮了出去,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梁。
北地铁匠铺里,一个正在打制铠甲的壮汉听到消息,手里的铁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粗壮的胳膊,又看了看悬赏令上的文字,喃喃自语。
“密封?连杆?一万两?”
第二天,他背上自己吃饭的家伙,踏上了南下的路。
京城最负盛名的锁铺“巧手张”,老师傅听完徒弟的汇报,沉默了半晌。
他一生都在跟各种精密的锁芯和机关打交道。
他关上店铺,在门上贴了张“东家远行,暂不营业”的条子。
蜀中的深山里,一个终日与竹子为伴的匠人,他做的水车能引水上百米高山。
他听说了江南的事,放下手里的刻刀,走出了生活了几十年的竹林。
甚至连终南山上炼丹的道士都坐不住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听闻江南在寻求一种能产生巨大动力的“火心”,眼睛一亮。
他炼了一辈子丹,玩了一辈子火,从硫磺到硝石,没有什么比他更懂燃烧。
“炼水生气,气可推动万钧?”
老道士抚着胡须,觉得这比炼出长生不老丹还有意思。
一时间,整个大梁身怀绝技的能工巧匠,无论正道旁门,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江南蜂拥而去。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拿下那两万两白银的悬赏。
几个月后,江南造船厂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这里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造船工坊,而成了一个巨大且混乱的实验场。
到处都是新搭起来的棚子,里面叮当作响,黑烟滚滚。
顾青山再次踏入这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墨宸快步迎了上来,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但两只眼睛却亮得吓人。
“大人,您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亢奋。
“快,我带您去看几样好东西!”
顾青山被他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厂区深处走。
墨宸指着一个角落里正在熊熊燃烧的炉子。
“大人您看,那位是云水道长。”
“他本来是想研究更猛烈的火药,结果用煤石炼出了一种叫‘焦炭’的东西。”
“这玩意儿烧起来,温度比最好的木炭高出三倍不止!我们熔炼铁甲的速度,快了整整五倍!”
云水道长看见顾青山,隔着老远拱了拱手,又一头扎进了对火焰的观察中。
墨宸又指向另一个工棚,里面传来一阵阵精密的齿轮咬合声。
“那位是京城来的钟表匠乔师傅。”
“他用您给的银子,造了一套前所未有的车床,能切削出比头发丝还细的零件。”
“您看那套齿轮组,严丝合缝,动力损耗不到一成!”
顾青山看着那些复杂的机械,感觉自己像是在逛一个异世界的工业展览会。
他想看到的明明是工匠们束手无策,银子打了水漂的场景。
可现在,这些人非但没被难题困住,反而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取得了惊人的突破。
“那……我说的连杆和密封呢?”
顾青山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墨宸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大人,正要带您去看。”
他领着顾青山来到厂区最中央,一座新建的巨大厂房前。
还没靠近,一股灼热的气浪就扑面而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有节奏的撞击声。
顾青山皱起眉,捂住了耳朵。
“这是什么?”
“大人,我们叫它‘火心’!”
墨宸推开大门,里面的景象让顾青山彻底呆住。
厂房中央,矗立着一个由钢铁、管道和齿轮组成的巨大怪物。
它像一头钢铁巨兽,浑身布满了铆钉和阀门,正不断地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和黑色的浓烟。
一个巨大的飞轮在它身侧高速旋转,带动着一条粗壮的连杆,做着往复运动。
连杆的另一头,连接着一柄数千斤重的巨大锻锤。
锻锤被一次次举起,然后重重砸下,每一次都让整个地面剧烈震动。
一个穿着短打,浑身油污的年轻人正站在那怪物旁边,手里拿着扳手,紧张地调整着一个阀门。
“墨宸,这就是你说的……解决了?”
顾青山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很无力。
墨宸激动地大喊。
“解决了!大人,彻底解决了!”
他指着那个年轻人。
“他是我的小徒孙,墨一。”
“他把云水道长的焦炭,乔师傅的齿轮,还有几十位匠人的手艺全都合在了一起!”
“这台机器,用焦炭烧水,产生蒸汽,蒸汽推动活塞,活塞带动连杆,连杆再驱动飞轮!”
墨宸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它一个时辰能干的活,顶的上我们厂里一百个最好的锻工干一天!”
顾青山看着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初代蒸汽机,闻着空气中刺鼻的煤烟味,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这玩意儿能动?”
他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话音刚落,那台机器仿佛要回应他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汽笛长鸣!
“轰——”
巨大的飞轮转速陡然加快,带动着锻锤以更快的频率起落。
“哐!哐!哐!”
每一次撞击,都像是一声惊雷。
厂房里所有的工匠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头钢铁巨兽。
当锻锤在连续敲击一百下后稳稳停住时,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厂房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动了!它真的动了!”
“天啊!祖师爷在上,我们做到了!”
“哈哈哈!有了这个,还怕什么铁甲!什么龙骨!”
匠人们扔掉手里的工具,互相拥抱,又蹦又跳,不少老师傅更是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朝着那台机器叩拜。
顾青山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台还在喘着粗气的机器,又看了看那些陷入狂喜的工匠。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搞破坏的。
他是来给这个时代,点了一把工业革命的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