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造船厂外的长江岸边，人山人海。
黑压压的人头从码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土坡，把沿江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船坞里那个巨大的怪物身上。
它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桅杆，没有一张船帆，像一头搁浅的巨大铁鲸，沉默地趴在那里。
“这就是顾大人造的铁船？一块铁丢水里都沉，这么大一坨，怕不是要直接沉到江底去。”
人群中，一个头戴方巾的儒生摇着扇子，脸上满是讥讽。
他身边的同伴附和道。
“我听说光是造这东西，就花掉了三千多万两白银。”
“三千万两，就为了看个大铁块沉江，这可真是千古奇闻。”
“败家子，简直是败家子！”
不远处的观礼高台上，江南四大富商的脸色比江水还难看。
王元宝的丝绸褂子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抓着沈万三的胳膊，声音发抖。
“沈大哥，我这心里怎么这么慌呢？”
“咱们的身家，可都砸在这铁疙瘩上了。”
陈金山和刘大福也是面如土色，死死盯着那个毫无生气的庞然大物。
沈万三强作镇定，拍了拍王元宝的手。
“慌什么！要信顾大人！”
他的话说得响亮，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他心里也在打鼓，这东西真的能浮起来？
顾青山打着哈欠走上台。
他昨晚没睡好，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在下水仪式上把场面搞得更难看一点，好让皇帝彻底死心。
一个官员递上一瓶用红绸包裹的西域葡萄酒。
“总办大人，吉时已到，请您为镇海号赐福！”
顾青山接过酒瓶，掂了掂。
他走到船头前，看着这头自己亲手催生出来的钢铁巨兽，只觉得一阵心烦。
他懒得多说一句废话，抡起胳膊，把酒瓶狠狠砸在船首上。
“砰！”
酒瓶碎裂，暗红的酒液四处飞溅。
顾青山拍了拍手，转身就想走。
“行了，推下水吧，早死早超生。”
他话音刚落，墨宸在下方用尽全身力气挥下令旗。
“开闸！下水！”
工人们砍断最后的缆绳，撤掉巨大的船楔。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材呻吟声响起。
那头趴窝的黑色巨兽，动了。
它缓缓地，带着千钧之势，顺着涂满油脂的滑道向长江滑去。
岸上所有嘲讽和议论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轰！”
巨大的船尾砸入江面，激起千层巨浪。
浪头冲上堤岸，把最前排看热闹的人浇了个透心凉。
可没人去擦脸上的水，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像铜铃。
那艘铁船滑入江中，整个船身都沉了下去，江面上只剩下一片翻滚的浪花。
“沉了！真的沉了！”
一个儒生刚喊出声，话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巨大的黑色船身，在没入水中后，又缓缓地、稳稳地浮了上来。
它没有沉。
它就像一座漂浮在江面上的黑色山峦，任由波涛拍打，纹丝不动。
整个江岸，陷入了一片死寂。
四大富商的呼吸都停了。
王元宝张着嘴，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沈万三猛地抓住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浮……浮起来了……”
高台上，顾青山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这么重的东西，它怎么就不沉呢？不合常理。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从那艘铁船的体内爆发出来。
“呜——”
那声音不像钟鸣，不像鼓声，而是一种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长啸。
如同沉睡的龙王在江底苏醒，发出的第一声咆哮。
江水为之震颤，岸上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这声音猛地一抽。
一些胆小的人当场就软倒在地。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黑色巨兽的身体两侧，伸出了两只巨大的“爪子”，开始缓缓搅动江水。
船顶那根又黑又粗的烟囱里，冒出了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动了！它动了！”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艘没有帆、没有桨的铁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调转船头，迎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开始逆流而上！
一开始速度还很慢，但很快，那两只巨大的“爪子”越转越快。
船速也越来越快。
岸边，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信使正快马加鞭。
他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那艘奇怪的船。
只一眼，他就呆住了。
那艘黑色的巨舰，正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从他身边飞速掠过，很快就把他和他的快马远远甩在了身后。
岸上的人群彻底疯了。
“龙！是黑龙王！”
“神迹！这是神迹啊！”
“噗通！噗通！”
成千上万的人，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自命不凡的儒生，全都跪了下去。
他们朝着江面上那头逆流狂奔的钢铁巨兽，疯狂地磕头膜拜。
他们不相信这是一艘船。
这分明就是一头活着的上古神兽！
大梁证券交易所里，气氛一片愁云惨淡。
“镇海号”的股价已经跌到了谷底，几乎成了废纸。
无数人捶胸顿足，哭喊着要抛售。
就在这时，一个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嘶力竭地大喊。
“涨了！涨了！镇海号逆流而上，快比奔马！”
整个交易所瞬间安静。
下一秒，所有人都疯了。
“买！我全买！”
“谁卖我跟谁急！我出十倍的价钱！”
“镇海号”的股价牌子被直接摘下，换上了一块写着“涨停”的红牌。
高台上，沈万三等人看着那艘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铁船，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齐齐转身，对着一脸不爽的顾青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人，真乃在世财神！”
顾青山看着江面上那道远去的黑影，又看了看台下跪倒一片的人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完了。
想赔钱，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就在整个江南都沉浸在狂欢与震撼之中时，一匹快马冲破了欢庆的人群。
一名背插令旗的金吾卫翻身下马，冲到高台前，单膝跪地。
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总办大人！南洋八百里加急军报！”
狂热的气氛瞬间凝固。
金吾卫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漆信筒，颤声喊道。
“西方联合舰队已抵达马六甲！”
“来使要求我大梁割让广州港，赔偿白银一千万两！”
“否则……否则便要炮轰我大梁沿海万里疆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