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舰队刚刚起航,大梁证券交易所里就炸了锅。
这里没有一丝战争将至的阴霾,反而像一锅烧开了的热油。
红木制成的股价牌上,“镇海号”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疯狂跳动的数字。
那数字每一次翻红,都引得满堂喝彩,每一次上涨,都让无数人血脉偾张。
“涨!又涨了!”
“我的天,这才一炷香的功夫,翻了一倍!”
“买!快给我买进去!我全部身家都押上!”
人们挥舞着手里的银票和地契,一张张脸孔因为激动而扭曲,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贪婪混合的滚烫气息。
顾青山带着老傅挤进交易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本以为舰队出征的消息一传开,这里的股价会应声而落,哀鸿遍野。
他甚至都想好了说辞,准备安慰一下那些赔光了裤衩的股民。
可眼前的场面让他脑袋嗡的一声。
他看着那个不断向上攀升的数字,心跳漏了一拍。
这根本不是股票,这是一头被吹起来的猪,而且正在往天上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艘船的底细。
一旦战事不顺,别说打输了,就是在海上抛个锚,这头猪就会从天上掉下来,摔成一滩肉泥。
到时候,这些把身家性命都押上来的人,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疯了,全都疯了。”
顾青山喃喃自语,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必须让这股邪火降下去。
他拨开人群,直接跳上了交易所中央的高台。
他从一个伙计手里抢过一面铜锣,“哐”的一声猛敲下去。
刺耳的锣声总算压住了鼎沸的人声。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顾青山。
看清来人,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山呼海啸的欢呼。
“是顾大人!”
“财神爷来了!”
“大人,镇海号是不是又有什么大利好?”
顾青山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狂热的脸,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股民,而是一群信徒。
他从旁边又抄起一个铁皮大喇叭,放到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听我说!”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的放大,回荡在整个交易所大厅。
“大家冷静一点!都冷静一点!”
“打仗是要烧钱的!烧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艘船,万一,我是说万一,在海上被人家一炮轰沉了,你们手里的这些股票,就是一堆废纸!”
“连给你们擦屁股都嫌硬!”
他觉得自己说得够直白,够吓人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开始历数“镇海号”的缺点。
“你们别看那船个头大,它就是个铁架子!死沉死沉的,光浮起来就费老大劲了!”
“还有,那玩意儿吃煤跟喝水一样!锅炉一开,几万两银子就烧没了!咱们这次出海,带的煤都不一定够跑个来回!”
“最关键的是,它就没打过仗!就是个样子货!你们把钱投在这上面,跟扔水里有什么区别?”
“听我一句劝,赶紧抛!能抛多少抛多少!现在跑还来得及!”
顾青山吼得口干舌燥,他觉得自己的话就像一盆盆冰水,总该能浇灭台下这群人的狂热了。
然而,大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恐慌,反而充满了思索和探究。
顾青山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人群前排的江南首富沈万三,忽然抚掌一笑。
他摇着头,一副“我全懂了”的表情,对着身边的人开口。
“你们听明白了吗?”
旁边的人一脸茫然。
“沈公,顾大人这是……让我们快跑啊。”
沈万三笑意更深,他抬高了声音,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糊涂!你们真是糊涂!”
“顾大人这是在疼我们,在爱我们啊!”
他指着台上的顾青山,语气里满是敬佩。
“大人这是在‘洗盘’!他在帮我们把那些胆小鬼、投机客都洗出去!”
“你们想啊,如果大人对这一仗没有绝对的信心,他会把船的‘缺点’说得这么明明白白吗?会把风险讲得这么透彻吗?”
“不会!他只会说场面话,只会画大饼!”
沈万三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他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摆在台面上,告诉我们,就算有这些问题,我们照样能赢!这叫什么?这叫底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
人群中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对啊!我明白了!”
“大人越是说这船耗煤,就说明我们的船速度天下无双,快到要用海量的煤来支撑!”
“大人越是说这船没打过仗,就说明我们这次出其不意,能打西洋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越是劝我们抛,就说明后面的利好越大,他不想让我们这些忠实的追随者之外的人赚到这个钱!”
“这是恩赐啊!这是财神爷在筛选他真正的信徒!”
“这是最后上车的机会!”
“轰”的一声,整个交易所的人群彻底沸腾了。
刚才还只是狂热,现在已经是癫狂。
“买!我买!大人,我要追随您!”
“别卖!谁卖谁是孙子!这是顾大人送咱们的富贵!”
“我悟了!我彻底悟了!顾大人的境界,我等凡人只能仰望!不说了,我去把隔壁老王的票全收了!”
买盘的指令像雪片一样飞向柜台,瞬间堆积如山。
人们不再是买,而是在抢。
负责挂牌的伙计手忙脚乱,根本来不及更换数字。
最后,一个伙计拿着一块巨大的红牌子,直接挂在了“镇海号”的下面。
涨停。
两个朱红的大字,宣告了这场闹剧的顶峰。
顾青山站在高台上,手里的铁皮喇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绝望地看着台下那些对他感恩戴德、高呼“财神爷”的人们。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们前方是悬崖,你们却以为我在骗你们别去捡金子。
这届韭菜,是疯了吗?
就在此时,交易所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
一名背插令旗的金吾卫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海风的咸湿。
他冲破狂欢的人群,声音嘶哑而尖利,划破了整个大厅的喧嚣。
“报——!”
“南洋紧急军情!”
信使跑到高台下,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手中的信筒。
“西方联合舰队已突破外海防线,距离马六甲仅剩一日航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