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所里鼎沸的人声,被那一声尖利的“报”字从中劈开。
所有喧嚣都凝固了。
狂热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
金吾卫信使冲到高台下,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手中的信筒。
“西方联合舰队已突破外海防线,距离马六甲仅剩一日航程!”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每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顾青山站在台上,刚刚掉落的铁皮喇叭还在脚边滚动。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家国天下,而是自己那还没捂热乎的股票分红。
完了。
这下真要打仗了。
打仗就要烧钱,烧钱股价就要跌,股价一跌,他的钱就全没了。
半个时辰后,皇城,御书房。
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一封由羊皮纸书写的信函,摊在皇帝赵乾面前的龙案上。
上面的方块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傲慢。
信是西方联合舰队上将佩里写的。
宰相李德裕颤抖着声音,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其一,要求我大梁即刻开放广州港为通商口岸,由西方共管,关税双方协定。”
“其二,赔偿此前贸易冲突中,西方商会的‘损失’,共计白银一千万两。”
“其三,也是最……最……”
李德裕的声音卡住了,他不敢再念下去。
“念!”
赵乾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李德裕闭上眼,心一横,念道:“其三,要求我大梁皇帝,向西方诸国君主致函,信中需……需自称‘臣’。”
“砰!”
赵乾身侧的一个青花笔洗被他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满屋的朝臣,包括兵部尚书杨士奇在内,全都低下了头,每个人的拳头都攥得死死的。
这是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一名刚刚从南洋九死一生赶回来的使臣,跪在殿中,面色惨白。
“陛下,那佩里……狂妄至极。”
他回忆起海上的那一幕,身体就不住地发抖。
“他……他下令将我们扣押的数十艘商船,全部拖到海面。”
“船上装满了我们运往西洋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使臣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当着微臣的面,下令放火。”
“上万匹江南上好的丝绸,数万斤的福建新茶,还有景德镇的官窑瓷器,全都在大火里烧成了灰。”
“火光把整个海面都映红了,那些西洋人就在旁边鼓掌大笑。”
“佩里对微臣说……”
使臣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他学着那西洋将领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
“‘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咣当!”
赵乾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前的龙案。
奏折、朱笔、玉玺滚落一地。
他指着南方,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朕要御驾亲征!”
皇帝的怒吼在御书房中回荡。
“朕要将那支联合舰队,一寸寸地碾碎在南海里!”
兵部尚书杨士奇第一个站出来,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万万不可御驾亲征!”
“臣请战!愿提三万京营,南下荡平蛮夷!”
武将们呼啦啦跪倒一片,个个请战,声震屋瓦。
“末将愿为先锋!”
户部尚书刘成却在这时,哆哆嗦嗦地挪了出来。
“陛下……打不得啊。”
杨士奇回头怒视。
“刘成!此等国仇,你说打不得?”
刘成哭丧着脸,几乎要瘫在地上。
“杨大人,不是臣不想打,是国库它……它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啊!”
“北边的军饷还没发完,南边拿什么开战?让将士们划着舢板去跟人家的铁甲舰拼命吗?”
“更何况……”刘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使臣,“我们被烧掉的那些货物,都是皇家远洋公司的,按照当初的约定,朝廷是要赔付商股损失的,那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一提到钱,刚刚还群情激奋的武将们,声音也小了下去。
御书房的角落里,顾青山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的心在滴血。
丝绸,茶叶,瓷器……
那烧的不是货物,那烧的是他顾青山的养老金,是他未来躺平的本钱!
他脑子里的小算盘已经快摇散架了。
这一仗打下来,赢了,皇家舰队的燃料、弹药、磨损、维修,少说也要上百万两。
输了,船没了,股价崩了,他要被那些疯狂的股民撕成碎片。
横竖都是亏,亏到姥姥家了。
顾青山越想越怕,身体真的开始发抖。
这仗,绝对不能打。
或者说,绝对不能这么打。
御书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赵乾的怒火也在慢慢平息。
他坐回椅子上,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臣子,头痛欲裂。
他知道刘成说的是实情,国库没钱。
他也知道杨士奇说的是血性,天朝不能受辱。
可钱和血性,他只能选一个。
忽然,他的目光扫过角落,定格在那个缩着脖子,身体微微发颤的身影上。
顾青山。
赵乾的眼睛亮了。
他想起那艘逆流狂奔的黑色巨兽。
他想起江南证券交易所里堆积如山的银子。
他想起这个年轻人总能用匪夷所思的办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对啊,朕怎么把他给忘了。
朕的皇家舰队,不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吗?
赵乾的思路瞬间清晰了。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扶手。
整个御书房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皇帝身上。
赵乾的视线,却越过所有人,直直地射向角落里的顾青山。
“顾爱卿。”
顾青山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臣……臣在。”
赵乾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你是皇家远洋总办,那些被烧的货物,是你的。”
“那支联合舰队,挡的是你的财路。”
“于公于私,这一仗,都该你去。”
顾青山腿一软,差点跪下。
我去?我去送死吗?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
赵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手扶住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有办法的。”
皇帝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许。
“朕的镇海号,朕的皇家舰队,朕的顾爱卿,就是我大梁的真理。”
“这仗,你必须去。”
“告诉那些蛮夷,谁的炮,射程更远!”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顾青山身上。
有怀疑,有嫉妒,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期待。
顾青山感受着皇帝手掌传来的温度,听着这番振聋发聩的话,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的脑子里没有半点豪情壮志,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怎么才能打一场……最省钱的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