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上，“镇海号”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舰桥之内，气氛却有些古怪。
顾青山召集了舰队所有船的船长，一张巨大的海图铺在中央的长桌上，上面用朱笔圈出了西方联合舰队目前的大概位置。
船长们一个个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准备聆听总办大人的作战方略。
顾青山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根木杆，在海图上敲了敲。
“诸位。”
他的开场白很沉稳。
“敌人的船，比我们多。他们的炮，可能比我们的硬。这一点，大家要有清醒的认识。”
船长们纷纷点头，眼神愈发凝重。
“所以，”顾青山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副精明商人的表情，“硬碰硬，那是傻子才干的买卖，是赔本生意。咱们皇家远洋公司，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他们脸上出现的困惑。
“我的方针，总结起来，就八个字。”
顾青山一字一顿地说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船长们面面相觑，独眼龙王那只独眼之中，却闪过一道精光。
顾青山看他们好像没太听懂，决定用更直白的方式解释一下。
“简单说，就是看见他们的主力舰队，咱们就调头跑。离得远远的，千万别让他们追上。”
他用木杆在海图上一片空白的公海区域画了个大圈。
“咱们就去这片地方，绕着圈子溜达。舰队拉开距离，搞个武装巡游，气势要做足，照片要多拍，留着回去好交差。”
“等船上的煤烧得差不多了，带出来的口粮也吃完了，咱们就打道回府。”
顾青山放下木杆，摊开手，总结道：“到时候，咱们就跟陛下去汇报，说我军将士英勇无畏，与敌军在南海对峙数日，敌军畏惧我天朝神威，不敢冒进，最后我军燃料告罄，无奈返航。听明白了吗？”
整个舰桥鸦雀无声。
船长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迷茫，再到一种恍然大悟的震撼。
顾青山觉得这下他们总该懂了自己避战保船的良苦用心。
“总办大人……”一个船长迟疑地开口，“您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跑了？”
“什么叫跑？”顾青山瞪了他一眼，“这叫战略性转进！保存有生力量，懂不懂？船要是掉了一块漆，那都是咱们公司的损失！”
会议结束，船长们默默敬礼，退出了舰桥。
顾青山满意地坐回自己的椅子，端起一杯茶，盘算着这次公费旅游结束，该怎么写一份漂亮的报告，既能让皇帝满意，又能把油耗和磨损算进公司的运营成本里。
与此同时，在“镇海号”下层的船长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独眼龙王召集了所有核心船长和导航员，他一拳砸在桌上，那只独眼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高！实在是高！”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里甚至泛起了泪光。
一位船长还处在懵懂之中：“王大副，大人这……这不就是让我们当逃兵吗？”
“糊涂！”独眼龙王猛地回头，用那只独眼盯着他，“你根本没听懂大人的深意！这才是兵法的最高境界！”
他走到海图前，拿起顾青山刚刚用过的木杆。
“大人说‘敌进我退’，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避开敌军主力的锋芒！不与他们做无谓的消耗！”
“大人又说‘敌驻我扰’，这更是神来之笔！你们还没想明白吗？”
独眼龙王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大人这是要我们利用铁甲舰无视风向的优势，烧煤就能跑的巨大机动力，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范围迂回穿插！”
他手中的木杆在海图上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绕过联合舰队的正面，直指其后方的一个小点。
“我们不跟他们在正面战场上硬耗，我们要像一把尖刀，直接绕到他们屁股后面，去掏他们的老窝！他们的补给线！”
“嘶——”
满屋的船长们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原来如此！”
“神之一手！我怎么就没想到！”
“在海上玩穿插迂回，也只有咱们这支不用看老天爷脸色的铁甲舰队能做到！”
首席导航员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他扶了扶镜框，手指在海图上飞快地移动。
“王大副说得对！要实现这个伟大的战术构想，常规航线绝无可能抵达敌后。”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片被标记为骷髅头的区域。
“唯一的路径，就是从这里穿过去——‘死亡迷雾区’。”
船长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死亡迷雾区”是南海航海图上的一块禁地，常年被浓雾笼罩，里面磁场混乱，暗礁遍布，据说还有恐怖的海怪出没。几百年来，从未有船队敢于穿越。
独眼龙王看着那片区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随即化作了无比的狂热。
“没错！就是这里！”
他猛地一拍桌子。
“正因为是绝路，所以敌军才疏于防备！这恰恰证明了总办大人的魄力与胆识！他早就料到我们会选择这条路！”
“这是总办大人对我们的考验！”
“他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胆量，去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传我命令！”独眼龙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全舰队转向，目标‘死亡迷雾区’！关闭所有对外联络，以最高航速，切入敌后！”
“是！”
船长们轰然应诺，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那是被巨大信任所点燃的，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火焰。
两个时辰后。
“镇海号”的舰桥上，顾青山正惬意地靠在窗边。
舰队已经驶入了那片传说中的迷雾区。
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不足十米，只有船体破开海水的声音和锅炉房传来的沉闷轰鸣。
顾青山很满意。
他看着这浓得化不开的大雾，安全感爆棚。
“好，不错。”他对着身旁的舵手点点头，“这地方好啊，伸手不见五指，鬼都找不到咱们。安全，太安全了。”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就在这儿待着，让舰队放慢速度，随便漂几天，等外面的风头过去再说。”
舵手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大人，我们正在以最高战斗航速前进。”
“嗯？”顾青山愣了一下，“开那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啊？这雾里万一有礁石怎么办？慢点！省点煤！”
舵手立刻答道：“遵命！不过王大副刚才传令，说这是您的意思，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顾青山张了张嘴，心想这独眼龙又脑补了些什么玩意儿。
算了，反正都在雾里，快点慢点也无所谓，只要别出去就行。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整支大梁皇家舰队，正像一支离弦的箭，在这片无人敢闯的禁忌之海中，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高速切割向西方联合舰队那条毫无防备的生命补给线。
又过了一个时辰，舰队前方的大雾似乎开始变得稀薄。
“大人！前方发现黑影！”
瞭望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顾青山拿起单筒望远镜，朝前方望去。
在逐渐散开的雾气边缘，隐约出现了一大片黑黢黢的轮廓，一动不动地横亘在航道上。
“礁石？”
顾青山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撞上去，船底不得刮掉一层皮？修起来得花多少钱！
他一把抢过旁边的话筒，对着里面大吼。
“减速！全舰队减速！右满舵！都给我绕开！别给我撞上去了！”
他放下话筒，又拿起望远镜，心疼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礁石群”，嘴里不停地念叨。
“千万别刮了，千万别刮了……这新刷的漆，可贵着呢……”
然而，就在此时，那片巨大的“礁石”，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