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看着那一片刺眼的白色，脑子里面全是浆糊。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身边的独眼龙王。

“他们……挂白旗了？”

独眼龙王挺直了腰板，那只独眼里是压抑不住的狂热。

“报告大人！敌军舰队，已全体投降！”

顾青山伸手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全部？”

“全部！”

顾青山指着海面上那片密密麻麻的桅杆森林，声音都有些发飘。

“为什么啊？”

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景象。

“我们不就撞沉了一艘船吗？他们还有上百艘！一人吐口唾沫也把我们淹了！”

他继续说道：“按照流程，他们不应该先派个小船过来，对我方进行严厉谴责，然后双方骂上几个来回，再约个地方谈判吗？”

独眼龙王用看神一样的眼神看着顾青山。

“大人，您把人家的旗舰，舰队的灵魂，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掰一根烂木头一样掰断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他们可能觉得，再谈判下去，自己的下场也会和那艘船一样。”

顾青山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交通肇事而已，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

他心里的念头刚刚升起，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就把它拍得粉碎。

赔钱！

那艘船，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看就贵得离谱。

现在断成了两截，正在海里咕嘟咕嘟冒泡。

这属于全损报废。

自己是全责。

顾青山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必须找个管事的，签个字，画个押，至少……至少要让他们承认是他们主动撞上来的！对，就是碰瓷！

他的目光开始在海面上那片狼藉的残骸里搜索。

到处都是漂浮的木板和在水里挣扎的人影。

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看起来就像能负责赔钱的目标。

很快，他看见了。

在一块比较大的船体残骸边上，一个穿着极其华丽，肩膀上还挂着金色流苏的西洋老头，正抱着一块木板，在水里一起一伏。

那身衣服，一看就是个大官！

就是他了！

顾青山感觉自己找到了救命稻草，他猛地冲到船舷边，指着那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快！派小船下去！把那个当官的捞上来！”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

“别让他死了！”

千万别死了！

死了找谁签字去！

他身边的水手们听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总办有令！救人！”

几个水手顺着绳梯滑下，跳上一艘备用的小艇，飞快地朝着那个身影划去。

舰桥里的独眼龙王看着顾青山那“焦急”的背影，眼中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

何等的胸襟！

在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之后，总办大人心中所想的，不是战功，不是荣耀，而是对手的生命。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风范！

小艇很快就靠了过去。

船上的水手们可没有总办大人的“仁慈”，他们一把揪住佩里上将的衣领，像是拖一条破麻袋一样，粗暴地把他从水里拽上了小艇。

佩里上将呛了好几口又咸又苦的海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他被拖上镇海号的甲板，扔在了顾青山的脚下。

“砰”的一声，像一条离了水的死鱼。

顾青山看着脚下这个浑身滴水的老头，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

他缓缓蹲下身子，脸上挤出一个关切的表情。

他伸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又嫌弃对方身上湿漉漉的，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你，没事吧？”

顾青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佩里上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的东方面孔。

阳光照在这位年轻统帅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脸上带着“关切”，眼神里透着“怜悯”，语气里满是“从容”。

在经历了旗舰被拦腰撞断，自己沦为阶下囚的巨大恐惧和屈辱后，佩里上将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敌人。

而是一个如同神明般强大，又如同圣徒般仁慈的胜利者。

他颤抖着，回答了顾青山的问题。

“我……我还好。”

顾青山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能说话就行。

他继续用关切的语气问道：“还能说话就行，脑子还清楚吗？知道自己是谁吗？”

（可别摔傻了，傻子签字不具备法律效应。）

佩里上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看着顾青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折服。

“我……我是联合舰队总司令，佩里。”

顾青山眼睛一亮。

总司令！官够大！

他脸上的“关切”更浓了。

“那就好，那就好。”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进入正题，谈谈关于那艘船的赔偿问题。

然而，佩里上将却有了自己的动作。

他颤抖着解下了腰间那把象征着身份和荣耀的指挥佩剑。

那是一把做工精美的西洋剑，剑柄镶嵌着宝石，剑鞘是鲨鱼皮包裹。

他双手捧着这把剑，膝行两步，跪在了顾青山的面前，将剑高高举过头顶。

“大梁海军神威如狱，我……我代表联合舰队，向您，向伟大的大梁皇帝，献上我们的忠诚和……无条件投降。”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战败者的绝望和对强者的绝对顺服。

周围的大梁水手们看到这一幕，全都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骄傲自豪的神色。

独眼龙王更是激动得独眼放光。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幕！

然而，作为主角的顾青山，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看着那把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把破剑，能值几个钱？能顶得上我那艘船的维修费吗？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推开了那把递到眼前的佩剑。

“谁要你的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佩里上将举着剑，愣住了。

他……他竟然看不上这把象征着联合舰队最高荣誉的指挥剑？

这位东方的统帅，他的境界，已经高到了视荣誉如无物的地步了吗？

顾青山看着对方发愣，心里更急了。

谈正事呢！你给我一把剑干什么？

“我要的是……”

他本想说“我要的是赔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劲。

周围这么多手下看着呢，自己表现得太像个要账的，有损领导的光辉形象。

他话锋一转。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

他摆了摆手，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重要的是，先把这个字签了。”

独眼龙王立刻心领神会，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和一支笔，递了过去。

那份文件，是独眼龙王根据大梁律法拟定的标准受降文书。

上面条款清晰，逻辑严密，核心内容就是联合舰队自愿、无条件、整体向大梁海军投降，所有舰船、物资、人员，均成为大梁海军的战利品。

佩里上将看着递到面前的文书，没有丝毫犹豫。

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噩梦。

他接过笔，看也不看，就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青山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那串鬼画符一样的西洋文字，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虽然不知道写的啥，但好歹是签字了。

有签字，就有凭证。

有凭证，这修船的钱，总算是有着落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对着周围的船员们下令。

“好了，没事了。”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准备一下，我们……接收战利品！”

说完，他转身就往舰桥走，嘴里还在小声嘀咕。

“这么多船，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应该……应该够修船的了吧？”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跪在他身后的佩里上将听见了一句。

“……卖多少钱……”

佩里上将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顾青山那离去的，略显“萧索”的背影。

他瞬间明白了。

这位伟大的统帅，他根本不在乎这场胜利。

他甚至觉得这些缴获来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都眼红的庞大舰队，是一种累赘。

他想把它们卖掉！

天啊！

这是何等视金钱如粪土的高贵品格！

佩里上将的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军人的骄傲，也彻底被敬畏所取代。

他低下头，将额头深深地贴在了冰冷的钢铁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