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远洋公司的第一次年度分红，像一场金色的雪崩，淹没了顾青山的总督府。

库房早就满了。

账房先生们算盘珠子都快搓出火星，最后只能绝望地把一箱箱金银直接堆在院子里。

晴天的时候，整个院子金光灿灿，晃得人睁不开眼。

下雨之前，仆人们就手忙脚乱地冲出去，给钱山盖上巨大的油布，像是在伺候什么娇贵的老爷。

顾青山每天推开窗，看到的不是鸟语花香，而是一群仆人拿着大蒲扇，对着钱堆猛扇，嘴里还念念有词。

“侯爷吩咐了，南洋湿气重，得天天吹风，不然金子要长毛，银子要生锈！”

几个护卫提着棍子在钱堆旁边巡逻，不是防贼，是驱赶那些想在金山上筑巢的鸟。

独眼龙王兴冲冲地跑来汇报。

“侯爷！今年的分红总账出来了！扣除所有成本，咱们净赚纹银九千万两！”

顾青山正端着一杯茶，手一抖，茶水洒了半边衣襟。

他看着院子里那座比假山还高的钱山，感觉自己的血压也跟那钱山一样高。

“独眼龙，你觉得这像钱吗？”顾青山指着窗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虚弱。

“末将觉得像！金山银山！”独眼龙王挺起胸膛，满脸自豪。

“不。”顾青山摇摇头，“这是麻烦，是祸害，是催命符。”

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么多钱，放在这里，每天担心它发霉，担心它被鸟拉屎，我觉都睡不好。”

“这东西，必须花了它，花得越快越好，花得越干净越好！”

独眼龙王愣住了。

“侯爷，这……这怎么花？”

顾青山停下脚步，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那是被逼到绝境后想出的馊主意。

“召集所有管事，开会！”

半个时辰后，总督府的会议厅里坐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顾青山提拔起来的干将，每个人都因为跟着顾青山干，赚得盆满钵满，此刻看他的眼神，跟看活财神没两样。

顾青山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

“今天叫大家来，就一件事，花钱。”

他环视一圈，加重了语气。

“我决定，成立一个‘大梁开拓投资部’，专门把钱投到那些没人愿意干，也肯定干不成的事上头去。”

底下的人一片哗然，随后又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他们知道，侯爷又要指点发财之道了。

顾青山心里冷笑，发财？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血本无归。

“谁先说说，我大梁有什么老大难的问题，是几百年都解决不了的？”

一个负责内务的管事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回答。

“回侯爷，要说老大难，当属黄河。年年泛滥，泥沙淤积，朝廷每年投入巨万，都只听个响声。”

“好！”顾青山一拍大腿，“就这个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

“拨两千万两银子过去！成立一个黄河泥沙治理司！我不要他们疏通河道，也不要他们加固堤坝。”

他想了想，说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荒唐的指令。

“让他们把河底的泥沙全都挖出来，运到别处堆着！什么时候把钱花完，什么时候算完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把黄河的泥沙挖出来？那得挖到猴年马月？这不是拿钱往水里扔吗？

可转念一想，侯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这叫“釜底抽薪”！泥沙没了，河道自然就深了！高！实在是高！

顾青山看着众人那副“我懂了”的表情，心里十分满意。

他又问：“还有没有别的？越没用越好。”

一个刚从南边群岛回来的船长站起来说。

“侯爷，南边有种树，流出来的白色汁液干了以后，又软又弹，当地土著拿来当球踢，除此之外，毫无用处。我们叫它‘橡胶’。”

“没用的东西？”顾青山眼睛一亮，“这个好！太好了！”

他大手一挥。

“拨一千万两！成立一个橡胶用途研发部！我不管你们怎么研究，只要能把这钱烧光就行！”

在场的商人们脑子飞速旋转。

橡胶？侯爷看上了这个东西？

这东西软，有弹性……要是把它做成车轮子，那马车跑起来不就不颠了吗？

要是把它做成鞋底，那走路不就省力了吗？

天啊！侯爷这是又发现了一座金山啊！

所有人都用狂热的眼神看着顾青山，等待他下一个指示。

顾青山被他们看得发毛，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会议。

“行了，就这两个项目，立刻去办！谁敢给我省钱，我让他全家都去黄河挖沙子！”

他撂下狠话，甩手走人，留下满屋子打了鸡血的下属。

接下来的几个月，顾青山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清闲日子。

钱花出去了，院子空了，鸟不来了，他也睡得着觉了。

他每天喝喝茶，钓钓鱼，惬意得快要忘了自己还是个侯爷。

直到那天，独眼龙王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他的院子，脸上的表情，是混杂了狂喜、崇拜和极度震惊的扭曲。

“侯爷！侯爷！成了！全成了！”

顾青山正躺在摇椅上打盹，被他一嗓子吓得差点掉下来。

“什么成了？”

“黄河！黄河的项目成了！”独眼龙王激动得语无伦次，“您让挖出来的那些泥沙，工匠们闲着没事，混了些石灰和黏土，放在窑里一烧，烧出一种新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灰色的砖块，递给顾青山。

“这东西，比石头还硬，比木头还轻！现在全天下的建筑商都疯了，抢着要！咱们那个泥沙治理司，不止把两千万两赚回来了，还……还又多赚了三倍！”

顾青山拿着那块砖，手在抖。

他感觉自己不是拿了块砖，是拿了块烙铁。

“那……那个橡胶呢？”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道。

“也成了！”独眼龙王一拍大腿，“工匠们按照您的‘思路’，把那橡胶弄熟了，做成了车轮！装上橡胶轮子的马车，一天能跑三百里！兵部下了八百万两的订单，说要给所有战车都换上！”

“还有，还有！”独眼龙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因为您这两个项目，让无数百姓有了活干，赚到了钱。现在从黄河流域到南洋群岛，到处都在给您立生祠！大家都叫您‘顾财神’，天天给您上香，求您别忘了他们，继续带他们发财！”

“噗通”一声。

顾青山手里的砖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他双目无神，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回摇椅里。

完了。

全完了。

他想败家，结果成了散财童子。

他想清净，结果被无数人架在神坛上。

钱没花掉，反而翻了三倍。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阳光明媚，他却觉得一片灰暗。

顾青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我只是想花钱买个清净，为什么老天爷非要用钱来羞辱我？”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就在顾青山对着自己再次鼓起来的钱袋子，思考着下一次该如何更高效地败家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独眼龙王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的兴奋和喜悦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他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信封一角烙着一个急字。

“侯爷……”

独眼龙王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咽了口唾沫，才把话说完。

“京城，八百里加急。”

顾青山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摇椅上坐直了身体。

他接过信，看着上面熟悉的皇家印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独眼龙王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皇上……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