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门口的街道,一夜之间就堵死了。
从街头到街尾,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有悬挂着侯府徽记的,也有挂着某某书院牌子的,更多的则是连牌子都摘了,车帘盖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子鬼祟。
顾青山装病的消息,比独眼龙王送药的船跑得还快。
仿佛一阵风,吹遍了整个江南,又顺着官道,刮进了京城。
于是,各路人马闻风而动,都涌来了这南洋总督府。
府门紧闭,门口的亲兵站得像一排铁桩子,水泼不进。
街角的茶楼里,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两拨人。
左边一桌,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面容英武,眉宇间带着一股煞气,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他身边站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劝道。
“殿下,稍安勿躁。顾侯爷既然说了是旧疾复发,咱们等一等,也是应有之理。”
锦袍年轻人冷哼一声。
“等?本王从京城快马加鞭赶过来,不是为了在这喝茶的!”
他对面一桌,同样坐着个年轻人,一身儒衫,气质温润,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他身后的幕僚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隔壁桌听见。
“殿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帝师大人这是在考验咱们的定力呢,古有程门立雪,今有我等立暑,也是一桩美谈。”
锦袍年轻人“啪”地一声把茶杯拍在桌上。
“老三,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考验定力?我看他是谁都不想见!”
儒衫年轻人放下书卷,抬起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大哥说笑了。顾侯爷乃国之柱石,父皇的肱股之臣,他这么做,必有深意。我等做臣子的,揣摩上意,遵从便是。”
大皇子赵武和三皇子赵文,就这么在小小的茶楼里对上了眼。
一个背后站着军方势力,一个身后是满朝文官。
两人在京城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战场换到了这千里之外的江南。
他们都收到了父皇病重的消息,也都知道,谁能在这个时候得到顾青山的支持,谁就拿到了通往那张龙椅的半张门票。
两人在茶楼里坐不住,先后下了楼,带着各自的随从,走到了总督府门口。
府门前的亲兵看到他们,只是抱了抱拳,依旧拦着路,一言不发。
大皇子的管事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沉甸甸的银票,就要往亲兵队长手里塞。
“这位军爷,行个方便。我家主人只是想探望一下侯爷的病情。”
亲兵队长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把银票推了回去。
“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三皇子的幕僚也走了上来,对着亲兵队长拱了拱手。
“军爷,我们殿下听闻侯爷身体不适,特从京城寻来了前朝御医的手抄孤本,愿献给侯爷,或可对病情有所助益。”
“侯爷说了,心意领了,东西不能收。”
两边的人马,就在这总督府门口,碰了个结结实实的钉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恼火和无奈。
就在这时,总督府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半人高的木牌。
他走到大门口,找了两个亲兵,把那木牌端端正正地立在了府门正中央。
牌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
“今日宜垂钓,忌见客。”
写完,那管家还煞有介事地从怀里掏出个小香炉,在牌子前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
“侯爷说了,今日这府里风水不好,煞气重,见了外人,冲撞了病气,那可就不好了。”
说完,他冲着门外目瞪口呆的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又回了府里,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大皇子赵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三皇子赵文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这算什么?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可他们偏偏发作不得。
就在两人骑虎难下的时候,三皇子的幕僚眼睛一亮,凑到赵文耳边。
“殿下,我懂了!这是考验啊!”
“考验?”
“您想,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侯爷这是在告诉我们,他谁也不帮,就看我们谁的心最诚,谁的耐心最好!”
赵文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这个解释无懈可击。
他对面的大皇子,显然也得到了自己谋士的“点拨”,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坚定。
于是,大梁王朝最尊贵的两位皇子,就在这江南总督府的门口,顶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站定了。
他们不说话,也不乱动,就那么站着。
仿佛两尊门神。
他们的随从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主子一起“立暑”。
总督府的后花园里,池塘边。
顾青山躺在一张摇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冰镇的酸梅汤和切好的瓜果。
一根光滑的竹竿被他握在手里,竹竿的另一头,一根丝线垂进水里,线上空空如也,连个钩子都没有。
他戴着草帽,盖住了大半张脸,似乎已经睡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门口的两位皇子,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嘴唇开始发干,眼前也有些发花。
他们咬着牙,心里都在默念。
“他一定在看我!我不能倒下!倒下就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山在摇椅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他摘下草帽,扇了扇风,对着旁边伺候的管家问道。
“外面那群讨债的走了吗?”
管家躬着身子,脸上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回侯爷,还没走。不过……可能快了。”
“哦?”
管家清了清嗓子,汇报道。
“就在刚才,大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都中暑晕倒了,已经被各自的随从抬回去了。”
顾青山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愣了半天,才咂了咂嘴。
“身体素质太差,怎么当皇帝?”
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嫌弃。
“我钓的不是鱼,是清净。可惜,上钩的全是麻烦。”
被抬回住处的两位皇子,悠悠转醒。
他们听着手下人七嘴八舌地描述着自己晕倒后的情形,非但没有感到羞愧,反而一脸的与有荣焉。
“看来,本王是通过了侯爷的第一轮体能测试。”大皇子赵武虚弱地说道。
“没错,能坚持到最后才倒下,说明我们的定力,已经得到了侯爷的初步认可。”三皇子赵文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他们反而对顾青山更加敬畏了。
觉得这位帝师,果然高深莫一测,连考验人的方式都如此与众不同。
就在江南城里的这池水被搅得越来越浑的时候。
城外的官道上,一头瘦小的毛驴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城门的方向晃悠。
驴背上,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有些瘦弱,面色也有些苍白,手里捧着一卷书,正看得津津有味,连毛驴走到城门口停下了都未曾发觉。
守城的士兵看着这人畜无害的模样,也没盘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进去进去!别挡着道!”
年轻人这才抬起头,对着士兵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些靦腆。
他拍了拍驴屁股,慢悠悠地进了城。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是进城赶考的穷酸书生,就是当今太子,赵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