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和三皇子被人抬走的时候,像两条离了水的鱼。
他们的随从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场面一片混乱。
街角茶楼里的看客们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啧啧,这两位殿下,为了见顾侯爷一面,真是拼了老命了。”
“可不是嘛,听说顾侯爷是在考验他们的诚心,谁站得久,谁就赢了。”
“结果两个都倒了,这算什么?平手?”
就在这片喧闹中,没有人注意到,当今太子赵恒,已经骑着他的小毛驴,晃晃悠悠地进了城。
他没有去最气派的驿站,也没住进皇商的宅邸,只在城南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
安顿好那头比他还倔的毛驴,赵恒只带了一个随从,来到了总督府附近。
他看着府门口那块“忌见客”的牌子,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探头探脑的各路探子,没有上前。
他领着随从,绕着总督府高大的院墙,走了一圈又一圈。
随从是个从小跟着他的老太监,急得满头是汗。
“殿下,咱们这是做什么?再不进去,天都要黑了。”
赵恒停下脚步,指了指一扇不起眼的侧门。
“就这儿吧。”
老太监一愣。
“殿下,这……这是下人走的门啊!您万金之躯,怎么能……”
赵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大皇兄性如烈火,三皇兄智深如海,他们一个硬闯,一个巧取,都想让老师开门。”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
“可他们都忘了,求学,当有求学的样子。”
说完,他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走到侧门前,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
“殿下!使不得!这地上凉,您的身子骨……”
赵恒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紧紧攥在手心。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雕的是一只喜鹊,做工粗糙,连羽毛的纹路都歪歪扭扭。
这是他少年时,还是他老师的顾青山,随手用小刀削给他玩的。
他一直带在身上。
“老师不是在考验体力,也不是在考验智谋。”赵恒看着紧闭的侧门,眼神里透着一股执拗,“他是在看,谁的心,最诚。”
夜色很快就笼罩了整座城市。
白天的暑气散去,海边的晚风格外阴冷,吹在人身上,像小刀子一样刮着骨头。
老太监哆哆嗦嗦地给赵恒披上一件外衣。
“殿下,要不……咱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赵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跪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总督府里,顾青山睡得正香。
晚饭时喝多了几碗冰镇酸梅汤,到了半夜,人就被一股汹涌的生理冲动给憋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摸着黑往主卧的厕所走。
刚推开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就冲了出来。
“他娘的,哪个兔崽子又把马桶给堵了!”
顾青山骂骂咧咧地退了出来,睡意全无。
他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身体的催促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想了想,只能往侧院走。
那边有个给下人们用的老式茅房,虽然简陋,但至少能解决问题。
顾青山提着裤子,一路小跑,嘴里还嘟囔着。
“等天亮了,非得把堵马桶那家伙找出来,让他去黄河挖三个月沙子。”
一番酣畅淋漓的释放后,顾青山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哼着小曲,从茅房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裳。
走到侧门附近,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墙角有个黑影。
顾青山浑身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
那黑影动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却又因为跪得太久,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顾青山眯着眼睛,警惕地后退半步。
他刚刚方便完,还没来得及用厕筹,两手空空,感觉很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谁在那儿?有纸吗?”
门外,赵恒已经跪得浑身麻木,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里传来了那个他刻在心底的声音。
老师!
是老师的声音!
赵恒瞬间清醒过来,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眼眶。
他知道,他赌对了!
大皇兄和三皇兄在门前暴晒,老师不闻不问。
他在这里默然等候,老师却在深夜亲自前来!
这是何等的看重!何等的恩宠!
他又听到了老师的问题。
“有纸吗?”
赵恒的大脑飞速运转。
纸?这是什么考验?暗号?还是某种禅机?
他猛地想起了史书上的典故,高人考验弟子,往往会用最朴素寻常的事物。
老师这是在考验我的应变和准备!
赵恒激动得浑身发抖,他顾不上发麻的双腿,在身上摸索起来。
书生的纸太粗,不能用。
他摸到了自己怀里的一方丝帕。
那是一块上好的湖州丝绸,上面用金线绣着兰草,是他母妃亲手为他做的,贴身带着十几年了。
就是它了!
赵恒双手捧着丝帕,用尽全身力气,膝行到门边,从门缝底下递了进去。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
“老师!学生赵恒在此!给!”
顾青山正发愁,忽然看见门缝底下塞进来一方柔软的东西。
他捡起来一摸,触感丝滑,料子极好。
他也没多想,拿过来擦了擦手。
嗯,吸水性不错。
解决完个人卫生问题,顾青山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个人。
他凑到门缝前往外看,借着月光,看清了外面那张苍白又激动的脸。
这不是太子吗?
顾青山脑子“嗡”的一声。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大半夜跪在门外?还给我递手帕?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顾青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这太子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他自认为最正常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客套话。
“哦,是你啊。”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早点回去睡吧,别着凉了。”
说完,顾青山转身就走,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
这帮皇子,一个比一个邪门。
侧门外,赵恒捧着那方被老师“用过”又递回来的丝帕,如获至宝。
他听着老师那句关心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回去睡吧,别着凉了……”
赵恒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老师这是通过了我的考核!
他不仅认可了我的诚心,还在关心我的身体!
这是帝师对未来储君的殷切期盼啊!
老太监连滚带爬地过来扶起他。
“殿下,您……您这是……”
赵恒紧紧攥着那方丝帕,仿佛攥住了整个天下的未来,他仰起脸,泪水混着笑容。
“我们赢了。”
第二天,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以比八百里加急还快的速度,传遍了整座江南城,并向京城飞去。
茶楼里,酒肆中,所有人的说辞都惊人地一致。
“听说了吗?顾侯爷昨夜私会太子了!”
“何止是私会!据说两人月下密谈,传授治国大道,太子当场顿悟!”
“我还听说,顾侯爷对太子极为满意,还将自己的贴身信物赠予太子,并嘱咐他,定要保重龙体,以待将来继承大统!”
消息传到大皇子赵武的耳朵里时,他正喝着一碗补气血的汤药。
“砰”的一声,上好的瓷碗被他捏得粉碎。
他双目赤红,一口气没上来,嘴里喷出一股血箭。
“我顶着太阳站了一天,他跪了一晚上……凭什么!”
三皇子赵文的府邸,幕僚正小心翼翼地把消息告诉他。
赵文脸上温润的笑容僵住了,他端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随即,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的书卷。
“荒唐……荒唐至极!”
一夜之间,风向全变了。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官员、富商、地方士族,此刻再无犹豫,带着厚礼,潮水般地涌向了太子赵恒下榻的那间小客栈。
客栈老板看着门口排起的长队,腿都吓软了。
而在风暴的中心,总督府内。
顾青山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管家。
“外面那群讨债的,今天没来堵门?”
管家脸上是一种混杂了敬畏和茫然的表情。
“回侯爷,都……都去拜见太子殿下了。”
顾青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了好,走了就清净了。”
他拿起昨天晚上顺手揣回来的那方丝帕,对着阳光看了看。
“这料子确实不错,拿来擦桌子上的茶渍,应该挺好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