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走到龙床边，那股浓重的药味和朽木味混合的气息，钻进他的鼻孔。

床上的人动了动，枯瘦的脖颈转过来，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朕还以为，你小子要等我入了土，才肯回来奔丧。”赵乾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那不行。”顾青山拉过一个绣墩，自己坐下，“我还指望您给我发退休金，您要是没了，我找谁要去。”

赵乾扯动嘴角，像是在笑，却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洪连忙上前，给他抚背顺气。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陈洪退开。他缓了很久，呼吸才平复下来。

“朕这一辈子，灭了北蛮，开了海贸，国库里的银子堆成了山。史书上，会怎么写我？”

他看着头顶的明黄帐幔，像在问自己。

顾青山剥了个橘子，掰下一瓣放进嘴里。

“会写您是千古一帝。”

“然后呢？”皇帝的视线转回到顾青山脸上。

“没有然后了。”顾青山把第二瓣橘子丢进嘴里，“大梁的下一任皇帝，会把您的功绩忘掉，再下一任，会把您的名字忘掉。”

皇帝的眼睛里，燃起一点微光。

“朕不信。”

“您信不信，它都会发生。”顾青山说，“人亡政息，这是规律。您是人，不是神。”

大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那你教教朕。”许久，赵乾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不甘，“怎么才能让它不亡？”

顾青山把手里的橘子皮扔进一旁的痰盂。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纸张用牛皮纸包着，边角已经磨损。

他将这份东西，轻轻放在了皇帝盖着的锦被上。

“这是什么？”赵乾问。

“一个能让赵家万世不倒的法子。”

陈洪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手稿，展开在皇帝面前。

赵乾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小字，陈洪便凑在他耳边，用最低的声音，逐字逐句地念出来。

《大梁约法》。

“第一条，大梁皇帝，万世一系，由赵氏子孙继承……”

赵乾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第二条，皇帝为国家元首，统帅三军，享国家最高尊荣……”

赵乾的呼吸平稳了些。

陈洪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迟疑。

“第七条，国家治理权，归于内阁。内阁首辅由议会选举产生，报请皇帝任命……”

“第十条，议会由各州县选举代表组成，掌立法、财政预算之权……”

“第十三条，皇帝不得无故解散内阁及议会……”

陈洪念不下去了，他的额头渗出冷汗，拿着手稿的手开始发抖。

赵乾的胸口剧烈起伏，他一把推开陈洪，自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顾青山，那双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你这是要夺我赵家的权！”

这一声怒吼，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像一截枯木，瘫倒回床上。

顾青山面色不变，他拿起那份《约法》，重新放到皇帝的手边。

“不，我是要保赵家的命。”

他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说。

“陛下，您觉得这皇位是什么？是无上的权力，是无尽的荣光？”

他摇了摇头。

“它是一副枷锁，是一碗毒药。谁坐上去，谁就要被它活活耗死。您看看您自己，再看看史书上那些励精图治的皇帝，有几个得了善终？”

“您的儿子们，为了这碗毒药，现在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中的一个喝到了，他的儿子们又会为了抢这碗毒药，再斗个你死我活。”

“赵家的血，就会这样一代一代流下去，直到有一天，流干为止。”

顾青山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把权力交出去，赵家才能活。把龙关进笼子里，龙才安全，笼子外面的人也才安全。”

他看着皇帝，“陛下，您想让赵家的子孙后代，是做一条被关在笼子里，锦衣玉食，万世尊崇的龙。还是做一条在外面呼风唤雨，但随时可能被人宰了剥皮抽筋的龙？”

赵乾没有说话。

他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帐顶，仿佛已经死去。

顾青山也不再说话，他喝着茶，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大殿外的天光，从灰白变成亮黄，又渐渐染上橘红。

殿内的烛火被点燃，豆大的火苗在空旷的宫殿里跳动。

赵乾忽然动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那只皮包骨头的手，指向殿角的一个柜子。

“玉玺……”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陈洪愣住了。

“陛下？”

“拿……玉玺来！”赵乾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里迸发出最后的光彩。

陈洪浑身一颤，他看了一眼顾青山，又看了一眼皇帝。

他最终还是转身，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捧出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

盒子打开，一方白玉大印静静地躺在明黄的丝绸上。

传国玉玺。

陈洪捧着玉玺，走到床边，他的手抖得厉害。

赵乾撑起半个身子，他看着那方玉玺，又看了看顾青山。

“你骗了朕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从殿试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朕。你说你懒，结果你比谁都能卷。你说你不懂，结果你什么都懂。”

顾青山没有说话。

“希望这次，你也没骗朕。”

赵乾说完，抓过陈洪手里的玉玺，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份摊开的《大梁约法》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

像是一记沉重的钟声，在大殿里回荡。

玉玺盖下的瞬间，赵乾的手臂垂落，整个人倒回了床上，再没了声息。

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顾青山的方向。

顾青山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合上了那双眼睛。

他拿起那份盖着鲜红印泥的《约法》，纸张上，皇帝的血和朱砂的红混在一起。

他看着那个印记，心中默念。

“为了以后能彻底躺平，只能委屈你把权力交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文明等级跃迁检测中……】

【任务“万世之基”已完成……进度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