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走出养心殿。
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陈洪跟在他身后,老迈的腰弯得像一张弓。
“侯爷,陛下的大丧暂时还不能发。”
“咱家已经封锁了消息,宫里的人都敲打过了。”
陈洪的声音嘶哑,像漏风的匣子。
“现在送您回府,杂家已经安排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神武门走。”
顾青山点点头,没说话。
他把那份盖着玉玺和皇帝血印的《约法》揣进怀里,纸张的棱角硌着胸口。
马车在夜色中穿行,车轮滚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
当马车拐进自家府邸所在的巷子时,速度慢了下来。
巷子里挤满了人。
虽然是深夜,这里却比白天的菜市口还要热闹。
各家府邸的灯笼汇成一条摇曳的光河,空气中飘浮着人声和马匹的喘息。
顾青山的马车一出现,人群立刻像被热油泼了的蚂蚁,炸开了锅。
“是顾侯爷回来了!”
“快!快上帖子!”
几个穿着不同府邸管家服饰的男人,疯了一样朝马车挤过来。
为了抢占车门前的位置,两个人直接扭打在一起,拜帖散了一地。
顾青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放下了。
他对车夫说:“直接冲过去。”
车夫不敢。
独眼龙王从另一匹马上下来,走到车前,蒲扇大的手掌抓住一个管家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丢了出去。
另一个管家刚要往前凑,看见独眼龙王那只空洞的眼眶,腿肚子一软,自己退了回去。
马车终于在府门口停下。
顾青山下了车,打了个哈欠。
“京城的空气真差,一股子人味儿。”
他迈步走进府门,身后的喧嚣被厚重的木门隔绝。
管家迎了上来,一脸的焦急。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几位殿下的管家都在门口堵了两个时辰了。”
顾青山摆摆手。
“在门口挂个牌子。”
他想了想,说:“就写‘偶感风寒,卧床不起,谢绝探视’。”
管家愣了一下。
“侯爷,这……这会儿说病了,外面的人怕是……”
“怕什么?”顾青山问,“难道他们还敢冲进来给我号脉?”
管家不敢再多嘴,领命去了。
顾青山回到自己的书房,换下那身沾了宫里味道的衣服。
他让厨房送来一碟江南带回来的桂花糕,又泡了壶新茶。
他坐在书桌后,把那份《大梁约法》摊开。
外面的喧嚣仿佛另一个世界。
管家很快又回来了,脸色古怪。
“侯爷,牌子挂出去了。”
“那些管家走了?”顾青山咬了一口桂花糕。
“走了大半,可……可是……”管家欲言又止。
“说。”
“太子殿下,在府门口跪下了。”
顾青山喝茶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走到窗边,从缝隙里朝外看。
府门外,大部分人都散了,只有几支火把在夜风里摇曳。
太子赵恒穿着一身素服,笔直地跪在石狮子旁边,一动不动。
顾青山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书桌。
“他跪他的,别耽误我吃夜宵。”
他拿起第二块桂花糕,对还愣着的管家说。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容易自我感动。”
管家彻底不会了,只能躬身退下。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顾青山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重新审视那份《约法》草案。
他的手指在“内阁首辅由议会选举产生”这一条上点了点。
又在“皇帝不得无故解散内阁及议会”上划过。
他嘴里小声念叨着。
“这个议会,得加个年龄限制。六十岁以上的一律不准进,不然又是一帮老头子扯皮。”
“还有这个首辅,得加个任期。最多干两届,干完就滚蛋,免得又出一个权臣。”
“最关键的,得有一条退休法案。凡为国效力超过二十年者,可申请荣誉退休,享受全额俸禄,非国难不得征召。”
他拿起笔,在草案的空白处刷刷地写着。
写完最后一条,他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
“这玩意儿要是能成,我以后是不是就能彻底退休了?”
他盘算着,等这事了了,就回江南买个一万亩地,雇一百个仆人,天天躺着数钱。
就在他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了。
【关键历史节点已触发:皇权交替。】
【文明跃迁任务进入最终阶段……】
顾青山皱了皱眉。
他最烦这个声音,每次响起都没好事。
几乎是同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是管家压低了的惊呼。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侯爷,陈……陈总管来了。”
顾青山坐直了身体。
陈洪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宫里守着灵柩吗?
“让他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的不止陈洪。
陈洪被一个小太监搀扶着,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官帽歪了,袍子上还挂着几片烂菜叶。
他一进门,就推开小太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侯爷,救救大梁吧!”
老人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
顾青山站起身,绕过书桌。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陛下……陛下宾天之后,几位皇子在宫门外对峙,谁也不肯退。”
陈洪抬起头,老泪纵横。
“他们把宫门都堵死了,咱家……咱家是翻墙出来的。”
顾青山看了一眼他袍子上的菜叶,明白了。
这老家伙估计是从御膳房那边的墙头翻出来的。
“太子呢?他不是在你府门口跪着吗?”
“太子殿下是被人架走的!”陈洪捶着地,“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说,太子名为奔丧,实为逼宫,不让他入宫。现在禁军都快弹压不住了!”
顾青山沉默了。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老皇帝一死,那几个儿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老侯爷,现在只有您能镇住他们了。”
陈洪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一块令牌。
“这是陛下临去前,让咱家交给您的。他说,这是他给您的最后一道旨意。”
那不是圣旨,是皇帝的私人口谕。
“他让您……让您见他最后一面。”陈洪的声音哽咽了,“可现在……现在只能请您去见他最后一面了。”
顾青山看着陈洪,又看了看桌上那份《约法》。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走回书桌,将那份刚刚修改过的草案仔细叠好,揣进怀里。
“看来,这最后一觉是睡不成了。”
陈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希望。
“侯爷,您……”
“走吧。”顾青山打断他,“前面全是人,怎么进宫?”
陈洪抹了把脸,站了起来。
“后门,从后门走。咱家让人备了一辆运菜的板车。”
顾青山点点头,跟着陈洪向后门走去。
夜色深沉,顾府的后巷里,一辆装满了大白菜的板车静静地停着。
顾青山掀开盖在上面的油布,钻了进去。
车夫一抖缰绳,板车吱呀作响,汇入了京城寂静的街道。
顾青山躺在摇晃的白菜堆里,怀里揣着那份足以颠覆大梁两千年历史的文书。
他不知道,老皇帝在弥留之际,是否真的相信这份“大逆不道”的方案。
他只知道,现在,他得拿着这份东西,去跟那几个杀红了眼的皇子讲道理。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不想干的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