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潮气像滑腻的毒蛇，顺着裤脚往里钻。

老钟拨了拨烛芯，昏黄的光在潮湿的砖墙上晃动。

他指尖点在一张布满折痕的地图上，压低声音：“杜显明回沪后，每天除了去公使馆，雷打不动要去的地方只有这一处。静安寺路的‘息园’，他老子骨灰就在那儿。每周三下午，没断过。”

沈听澜微微眯眼，视线落在“息园”两个字上。

他伸手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指尖停在骨灰寄存堂的B区。

“他去的不是祠堂，是76号的耳朵。”沈听澜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窖里显得有些冷硬，“那里面的骨灰架背后连着德律风根的感应线圈。一格一号，每格编号对应一组密码。这种借尸还魂的招数，也就是丁默邨那帮人想得出来。”

老钟手里的火柴梗停在半空：“你是说，他在那里接头？”

“不，他在那里‘读报’。”沈听澜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只要把写好情报的纸条放进特定的格位，信号就会通过背后的金属架传到马路对面的监听站。既没有电波痕迹，也不怕搜身。”

翌日上午，静安寺路。

苏晚萤斜靠在斜对角的香烛铺柜台前，手里漫不经心地理着一捆线香。

她头上裹着蓝碎花头巾，脸上抹了层淡淡的黄粉，看起来就是个寻常的店铺学徒。

杜显明的黑色福特车缓缓停在息园门口。

苏晚萤没抬头，余光却死死锁在那个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身上。

杜显明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白菊，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极匀称。

一刻钟后，杜显明再次出现，步履匆匆。

他在跨出门槛时，低头弹了弹袖口。

苏晚萤眼尖，瞧见他左手袖口蹭上了一抹细白的粉末，那是极高档的檀香灰。

这种灰不常见，76号档案科专门订购这种熏香来防蛀防潮，味道刺鼻，且极难抖落。

苏晚萤把手里的线香往案头一搁，转身进了后屋。

她从怀里掏出一颗封好的蜡丸，趁着路过的邮政马车减速，手腕轻抖，蜡丸精准地落入了路边那个深绿色的邮筒。

中午时分，商会档案室。

沈听澜坐在如山的卷宗后，指尖飞快地翻动着。

窗外的蝉鸣吵得人心烦，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找到了。”

他抽出一份1939年的扩建合同。

承建商一栏签着“白鹭贸易”下属的一家皮包公司。

沈听澜摊开息园的内部结构图，在那密密麻麻的通风管道交叉点上，用指甲掐出了一个小印。

“用骨灰盒当信号放大器，还特意加粗了排气管道里的紫铜管。”沈听澜盯着那张纸，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这群人，真是既孝顺又恶毒。”

下午三点，南市茶楼。

楼下说书人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二楼包厢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老钟从怀里摸出一个只有火柴盒大小的圆盘，推到沈听澜面前：“微型共振器。装在杜维钧那个盒子的夹层里，方圆十米内的摩斯码，一个都跑不掉。”

沈听澜没接，只是用指尖拨弄着茶杯里的浮叶。

“光听有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眼神里透着股子让人发毛的狠劲，“我们要让这死人‘说话’。明儿是祭日，我这个做小辈的，得去给杜督察送份大礼。”

深夜十一点，息园周围的霓虹灯早已熄灭，整座建筑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压在黑暗里。

沈听澜换了一身灰色的清洁工制服，拎着水桶和拖把，避开巡逻哨的视线，从后侧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滑入。

B区17号格。

沈听澜手中的撬棍极其轻微地一别，锁簧发出“哒”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堂内被无限放大。

他停下动作，闭上眼，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直到确定没人被惊动，才缓缓拉开柜门。

杜维钧的骨灰盒是上好的檀香木做的。

沈听澜把共振器嵌入底座的凹槽，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膜，小心翼翼地贴在盒盖内侧。

这是他在历史文献里见过的一种特种材料。

感温变色，只要有人开启盒盖，哪怕只有几秒钟，膜色就会由黑转红，且十二小时内不会褪去。

他扣上柜门，退后半步。

月光从高处的通风窗洒进来，刚好照在“忠魂不灭”四个烫金大字上，反着幽幽的冷光。

“杜督察，咱们也算旧识。”沈听澜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借您儿子的命，救千万人的命，您老人家在下面，想必也不会怪罪。”

他拎起水桶，身影重新没入黑暗。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一个黑乎乎的窗口像只不眨的眼。

远处的黄浦江上传来汽笛声，沉闷得像是在给人送葬。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一只信鸽掠过法租界的尖顶建筑，落在了距离息园三条街外的一处公馆窗台上。

有人伸出手，解下了信鸽腿上的金属管。